学校领导雷厉风行,要求这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必须要在周日晚之前就出来,但却也不想过多地占用老师们一周中难得的周末休息时间,潜台词是最好今天之前就出成绩。
所以睦和她妈没有和她一起回家,而是留在学校批试卷,争取今晚就完成任务。
爷爷奶奶在儿子儿媳家住了一星期,也算缓解了对孙女的思念,再加上惦记着家里养的鸡鸭和种的菜,毕竟总不好一直麻烦邻居帮忙照看,说什么也要回去。
因此睦和她爸今天送老两口回家了,也还没回来。
睦和跟全是美人小组的成员们一起去新华路,吃了池澍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那家冷锅串串。几人边吃边聊,再加上池澍时不时戏精附体,以至于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这里离她家挺远的,而且天都完全黑了,睦和也不打算走路回去。和其他几人打过招呼后,她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今天是周五,这个时间点路上的车辆依旧不少,车窗打开,风涌进来。
睦和吹着风,看着窗外的街景和各色灯光,心情很好。
车子驶过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睦和赶忙请司机师傅停下,和师傅说在这边有点事不用往前开了。
车停在路边,睦和付过钱后就下了车。
睦和走到马路对面,停在原地,看着前方。
眼前是一座大型的废弃的室外体育场,它的年龄比睦和还要大很多,在她爸小的时候就有了。
自从睦和记事起,这个体育场就是她的乐园,在她17年的人生里,它一直存在。
它见证了她从一个咿呀学语的幼崽成长为即将成年的大人,它记录了她无数大大小小的快乐和忧伤。
根据一年前发布的规划,包括体育场在内的这片区域被被划进了市里的新商贸圈,附近小区的住户也在陆续搬离,所剩无几。
再有不到几个月,这座体育场就只会出现在睦和的回忆里了。
睦和心里涌起一片惆怅,结果不能改变,她只能珍惜在体育场被拆掉前和它相处的时光。
想到这里,睦和抬脚走了进去。
由于附近的居民楼已近乎无人,所以体育场更是少有人来。这座体育场本就老旧,设施稀少且年久失修,再加上没有人气,更是多了几分破败。
体育场中间是沥青跑道,跑道最外层一圈每隔几米就矗立着一盏路灯。好些路灯已经不亮了,即便亮着,灯光也是昏黄幽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睦和带着耳机,沿着跑道缓步随意走着,权当消食。
她爸要在老家住一晚,帮着收拾收拾。她妈还在学校,家里没人,睦和也不急着回去。
虽然这里的光亮比黑灯瞎火好不了多少,但附近的派出所还在,所以睦和还是很心安的。
走了两圈,身上有了热意。睦和打算去看台上坐一会儿,上网给钟意恒做做数据。
跑道处那点熹微的灯光延伸到看台上更是淡薄不少,睦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一路向上走,她喜欢坐在最上面的看台处。
睦和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腹诽,当初设计这座体育场的人是什么审美,看台的座位和台阶都是暗色系,天黑下来且灯光又暗淡的时候几乎完全和夜色融为一体,真是不好走。
“啊!”睦和猛地低声惊呼。
离最高处还有两三个台阶时,就着手机灯光,睦和看到了眼前的一团人影。
她周身一凛,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地紧绷,心跳到嗓子眼,浑身汗毛竖了起来,本能的危机感和求生欲让睦和立刻转身向下跑去。
救命,她以前一个人晚上来体育场那么多次都没事,怎么今晚偏偏遇到坏人。
睦和来不及细想,她现在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跑。
咚咚咚一路跑到了最下层的看台处,这时睦和心里才稍微送了一口气。
理智回归,脑子重新运转。她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后面并没有人追。
睦和眉头紧锁,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
他坐在那里,头枕在膝上。当时她转身的动作太快,目光只是仓促间在那人身上落了一瞬,她没看清他的样子,但总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而且,她想到了那人身上穿的衣服。
睦和睁大眼睛,眸子一亮,那不是他们学校的校服吗。
想到这里,睦和俯下身,借着手机灯光,在两个座位的卡缝间找到了不知道被谁丢弃的半截拐杖。
她把拐杖握在手里,心里有了点底气。
孱弱的灯光随着人的动作而移动,一步一步向那人走去。
睦和内心忐忑不安,夏夜寂寂,万籁无声,静得她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处传来的跳动声。
她把那半截拐杖护在胸前,喉咙干燥得连顺畅的吞咽都做不到。
睦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返回来,即便那个人也是一中的,甚至说她有可能认识。但在这种时刻,这个场合,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睦和在夜色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怕是魔怔了,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只是没有落雨。
终于走到那人面前,灯光也停下了脚步,落在了那人漆黑如墨的发上,他额前的碎发似乎又长了一点,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锋利漂亮的眉眼此时被遮挡,只能看到他浓密细长的睫羽,尾部微微翘起,像蝴蝶的触须。
他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睫毛微微颤动。
在浓重暝暗的夜色里,他的皮肤更白了几分,如同碎琼落在砚台上。
他的唇很薄,此刻紧紧抿起,再不见白天时生人勿近的冰冷,倒平添了一点可爱和稚气。
九月的夜,空气中泛起了凉意,他依旧穿着单薄的夏季校服,手臂裸露在潮湿的水汽里。
他的左手放在膝上,头枕在手上。那么高大的一个男生,现在是小小一团,睡在这个破败到有些荒凉的废弃体育场,像被丢弃的小猫。
是他,果然。
睦和有种被命运戏弄的荒谬感,怎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相同的场景会发生两次。
老天是怕她记性不好,所以给她情景重现吗?
睦和抬头,看着墨黑的天幕幽幽然泛着蓝调,两颗莹润的瞳仁中有细碎光芒在跳跃。
今夜无星,一轮弯弯的月亮悬在中天之上,乌云散去,没了遮挡,月亮幽幽往人间撒下万千清光。
天好像就在头顶,广阔无边,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体育场东边有两三棵枝叶繁茂的桂花树,零零散散冒出了不少朵小小的花粒,散发着清新怡人的香气,沁入心肺。
如水月光流照在睦和明丽的面庞上,风停了。偌大的体育场里,只有她和周云野。
睦和看了眼时间,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
她决定把周云野叫醒,倒也是很巧,两次遇到周云野时他都在睡觉,难道他也很喜欢这座体育场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他,他之前是在哪所学校,大概是离得远,所以没来过?
睦和脑子里闪过一连串乱七八糟的想法,她把那截拐杖放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把手擦干净。她微微俯下身,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周云野的肩膀。
他没动,也没醒。
睡得还挺沉,睦和小声嘀咕。她继续拍拍他的肩,又小幅度晃了两下。
“同学,别在这里睡了,太晚了,回家去吧。”离得近了,睦和才发现周云野的皮肤真的很好,像无暇的白玉,让她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触感。
在睦和的动作和呼唤声中,周云野缓缓醒来。他掀开沉重的眼皮,露出一双没有防备的、脆弱的、氤氲着水汽的眼睛。
因为睦和俯身的动作,两人近在咫尺。
她的一缕头发垂落下来,几乎触碰到他的腿膝。
睦和注视着周云野的眼睛,一双堪称美丽的桃花眼,泛着潋滟的水光。
他的眼尾是略微向下的,两人离得这样近,睦和甚至能看到周云野眼尾处淡淡的粉色,像杏花落在上面,极大平衡了他凌厉的五官所带来的压迫感和冷冽感。
此刻他抬头望着她,无辜懵懂的样子像不谙世事的幼猫。
月色泠泠,他的肤色纯白如清雪,漆黑凌乱的碎发落在上面,对比分明。
在月色和雪色之间,有一种惊心动魄摄人心魂的美。
但因为太过美丽,就显得——楚楚可怜。
这样的一双眼睛,和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模一样。
响亮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尖锐的利器划破了厚重的幕布,睦和被吓一跳,差点把手机从手里甩出去。
她右手放在心口,定了定神,站直身子,连忙看了眼手机屏幕,是她妈妈。
接通电话,王江月略带焦急地声音传来,她询问女儿为什么快十一点了还没有回家,发信息也没有回。
啊,妈妈给我发消息了吗?睦和闭紧嘴巴,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大概是刚才光顾着别的事,忽略了手机振动声。
睦和赶忙说自己和路棠她们吃完饭后来体育场消食了,王江月这才宽了宽心,又说要来接她。
睦和说不用,自己在体育场门口打个车就行,十分钟就到家了。
王江月不再说什么,体育场那片虽然要拆了,但是治安一直很好,而且睦和从小到大不知道去过那里多少次了,她嘱咐睦和现在就去打车,上了车再和她打个电话。
应下妈妈的嘱托后,睦和挂断了电话。
她低头看向周云野,他依旧在看着她。月光之下,他面色苍白,唇也略微泛白,像失了血色,看起来似乎在竭力忍耐些什么。
睦和隐隐有些不安,她的语气里带着犹疑和关心:“你没事吧?我要回家了。已经很晚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周云野的左手勉力撑起身子,他极缓极慢地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触碰睦和的手,比浸着秋露的月色还要冰凉。
他看起来已经没有力气了,俊美的脸上满是痛楚,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每动一下都痛得难以自抑,唇色更白了几分。
但他还是强忍着疼痛,固执地、执拗地握住睦和的手腕。
这个时候,他的唇角露出了微弱的、若有似无的、满足的笑。
隔着月色,他看着睦和的眼睛,眼里的痛苦一览无余,他气息微弱地开口:
“睦和,我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