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砸在地上的雨溅起一簇簇水花。
密集厚重的雨水与地面碰撞,狂风呼啸,产生的声音沉闷响亮,贯彻整座城市。
倾盆大雨在空中构成了一面面水幕,让本就浓重的夜色更加模糊不堪,一切的人与物与景都扭曲在大雨里。
睦和双手竭力握紧伞柄,防止伞被大风吹翻。地上的积水到了脚腕处,鞋子已经完全没在水中。
她在风雨里一步步向前走。
终于,伞下多了一个人。
这人坐在喷泉最外圈的石阶上,从头到脚都是湿的,整个人完全浸在雨里。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漆黑如墨的头发因为浸了雨水的原因而贴紧皮肤。黑与白的极致反差下,他的脸上透出失了血色的惨白来。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没有打伞,没有任何遮挡。
在睦和来之前,没有人注意到他。
睦和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低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地上的积水更深了一些,已经没过了她的半截小腿。
剧烈的风把雨水刮得飞舞乱溅,一柄伞在这样的雨势和风势下几乎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她身上的衣服湿了大半,连垂至肩颈的发尾也打湿了一些。
深秋时节,雨水里透着沁骨的凉意。
睦和想不通,她和周云野是跟雨有难解难缠的缘分吗,不然她怎么又一次在雨中见到他。
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睦和没缘由地想要生气,甚至差点气到发笑。
他是很喜欢淋雨吗,认为这是很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不找个避雨的地方,还是说仗着自己身体好,觉得在这样的大雨里也没关系。
现在是十一月,他还以为是在八月份吗,淋场雨就当消暑了?
如果她今晚也去了医院,没有回家。或者就算她回家了,但是没有注意到他在这里。
没有人发现他,他是想要怎么样,准备一直淋下去吗?
睦和蓦然从心底涌起了一阵无力感。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周云野。
周云野不知道自己在雨里被淋了多久,雨声和风声太大了,大到除此之外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混沌的世界被雨伞撑起,周云野很慢很慢地抬起头,仰看着睦和,像是在仰望神明。
发间残存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落下来,他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近乎透明,却偏偏眼尾泛着艳丽的瑰色。
周云野眼里闪烁着病态的光彩,他知道,雨停了。
周云野说:“睦和,你带我回家吧。”
-
坐在周云野家客厅的沙发里,听着窗外急促湍急的雨声。睦和神情微怔地看着眼前的陈设,脑子里还是有些恍惚。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来到周云野家里。
此时此刻她所在的地方是周云野的家,她居然真的在周云野的家里!
更不可思议的是,周云野居然就住在她家对面的小区。原来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都仅仅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
这几个月以来,睦和一次也没有在小区附近遇到过他。
之前几次在体育场见面,两人从来没有一起走过。要么是她先走,他看着她坐上车后才离开。要么就是她离开后,他继续回到体育场再呆一段时间。
睦和问过他要走哪个方向,当时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离得不算远,所以她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和她是不同路的。
而平时上下学,她基本都是坐妈妈的车。每次都从地下车库进出小区,也就更没有碰到他的机会。
那他知不知道呢,关于他们的家离得这么近这件事,他知不知道呢。
如果他不知道的话,那今天他坐在她家小区门口,只是偶然吗?是夜太黑,雨又下得太大,让他搞错方向了吗?
睦和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想实在是太扯了,实在是没有逻辑,可是周云野的做事风格有时候确实是不能按正常逻辑思考的。
脆然的响声打断了睦和的思考,她转过头,周云野从浴室出来了。
他穿着纯白色上衣和黑色长裤,简单清新,衬得他更加挺拔修长,带着点青春气息,很居家休闲风。
周云野身上带着氤氲的水汽,手中的毛巾被随意搭在肩颈处。墨黑的头发湿润凌乱,还在向下滴水,这让他冷清绝艳的脸上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细小的水珠落在他的润泽如玉的锁骨上,又悠悠地顺着他泛着瓷调的皮肤向下隐入她视线所不能及的深处。
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出浴图。
睦和呼吸滞了一瞬,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目视前方,双手乖乖放在膝上,正襟危坐的模样。
她期期艾艾开口:“那个,你,你身体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不舒服。”
周云野停下脚步,声线低缓沉哑,说:“感觉很不好,睦和。”
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忽略的喑哑,听起来虚弱而无力。
睦和立刻站起身,走到周云野面前,抬头看他,清丽的脸上一片担忧之色:“哪里不好?是不是感觉浑身虚弱无力,头疼不疼,嗓子呢,说话的时候有没有吞咽困难的感觉。”
周云野薄唇紧抿,眼皮微阖,勉力维持着站姿。脸色和唇色虽然不像方才在雨中那样惨白,却依旧没什么血色,苍白脆弱。
他很缓慢地点点头,睦和可以听到他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睦和叹息一声,刚才在来周云野家的路上她问他淋了多长时间的雨,他说不记得了,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一些。
丝毫不在意的语气,如果不是看他当时走路都不太稳当,摇摇欲坠,她真想摇着他的肩膀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但现在很明显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在十多度的深秋天气里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肯定要生病。
病来如山倒,看周云野现在的状态,已经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睦和赶紧拉着他的手往客厅的沙发处走去,想让他躺在沙发上。
这一拉手,她的手不加阻隔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上面的热意瞬间透过皮肤表层传递给了睦和。
睦和的手猛地一颤,他已经开始发烧了。
周云野意识到了睦和想让他做什么,并不挣开她的手,只是停止不前,闷声开口:“不要。”
他语气里的抗拒意味很明显,睦和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他:“为什么?你现在需要躺下休息。”
周云野站在原地,头微微扭到一边,不看睦和,声音依然闷闷的:“不舒服,太硬了。”
睦和神色复杂地盯着周云野好看的脸,又无言地回头看向那套沙发。
她刚才坐在上面时都以为自己是坐在了绵软细腻的鹅绒上,周云野居然嫌它硬。
周同学,你是豌豆公主吗?
豌豆公主还在固执得扭头不看她,一副不合作的样子。他泛着瓷调的脸上漾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多了些病态感。
睦和没办法,他不愿意去,她也不能强迫他。
她问:“那你是想去床上休息吗?”
周云野听到睦和的话,缓缓眨了眨眼睛,回过头看她。
他点点头,虚弱的声线里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坚定:“对的。”
他现在这个样子倒没有平时那种清冷倨傲闲人勿扰的高冷感了,反而多了一些孩子气。
睦和没忍住笑了,好吧,谁让他是病人。
睦和转身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房子是三室两厅的结构,几个房间都是关着门的,看不出哪个是周云野的房间。
睦和正要问周云野的房间是哪一间,抬眼就注意到几滴细小的水珠从他的发间滴落。他的头发还是有些湿,湿着头发休息对身体不好。
她让周云野先擦干头发再去休息。
周云野应了声睦和,随手拿起肩上搭着的毛巾往头发上胡乱摩擦了几下,接着扯下毛巾,对睦和说:“好了。”
睦和本想说周云野这头发擦得也太敷衍了,结果等到他把毛巾从头上扯下来时,因为他的动作,他额前的黑发凌乱地遮挡住了他的眉眼,乖顺又疏懒。
睦和觉得自己真是色到家了,周云野现在生着病,身体明显不舒服,她居然还能生出欣赏美貌的闲心。
在心底唾弃了自己的色心后,睦和应声道:“好的好的,你先去房间休息吧。对了,你家的医药箱在哪,我看看有没有你现在可以吃的药。”
因为生病的缘故,周云野的反应慢吞吞的,他的头重重地低了下来,幅度很细微地摇了摇,声音沉郁:“没有。”
“没有医药箱,还是没有药?”
“什么都没有。”
听到他的话,睦和愣了一下,抿抿唇,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若无其事地对周云野笑了笑:“那你先去房间休息,我来看看怎么办好。”
周云野的目光轻轻落在睦和的脸上,低声说了声好。
看着周云野进了房间,睦和走到客厅的阳台,隔着窗子玻璃向外看现在的雨势。
半夜十一点多了,外面光线昏暗,夜色黑沉,可见度很低。玻璃上全是蜿蜒垂泄的雨水,让视线变得扭曲而模糊。
睦和抬手,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迎着狂风,密集冰凉的雨水霎时间铺面而来。
睦和被这凉意冰得身子一抖,连忙关上窗户,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和身上的水,没忍住低头打了两个喷嚏。
尽管看得依旧不真切,不过睦和清晰地听到了雨声的响弱。虽然现在还在下大雨,但是雨势相较于之前还是略微小了些。
睦和走到周云野房门口,他没有关门,开着盏灯。现在正躺在床上,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漏出一张脸来。
他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双眼紧闭,眉宇间拧起,脸上更红了一些。
睦和的心向下沉了沉,她又看了周云野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轻轻关上门,拿起放在门外储物柜上的伞,睦和坐电梯下了楼,在风雨中回了家。
方才在喷泉台遇到周云野,看到他那个样子,睦和就想直接带他去医院。但是周云野倔强得要命,说什么也只想回家。
他家里没有药,附近的药店也关门了,但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吃药肯定是不行的。
睦和家里有一位医生,所以很多基础药都是常备在家的。
回到家后,睦和满身狼狈不堪,从头到脚已经全被雨水淋湿了。
来不及去洗个热水澡,睦和快速换了身衣服,接着给生扑上来的豆腐喂了饭。又接了她妈妈打过来的电话,应下了爸爸妈妈的嘱托。
挂断电话后,睦和匆匆忙忙去桌子里找出医药箱,也没有时间打开,直接抱着箱子再次冒着风雨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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