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一千三百多年前,前身死亡。第二次是一千年前,现在应该算一千零一年前了。”
关荣平静地说。
秦玏注视他,一言不发。
“那是我第一次收魂失误。”
他记得,那是一个圆月挂天的晚上,北方的一座乱城外。
月光穿透竹林,斑驳影子斜打在尘土上,与一人影子相融。
两个人漫不经心地穿梭在竹林里,一前一后隔了两米远。
看上去十分不熟的模样。
白皓年看着前面人的身影咽了咽口水,又找不见那人脚底下的影子,耸着脑袋直冒冷汗。
他才从妖界过来,入轮回道没几天。
据他所知,轮回道里的都跟他一样,是妖。前面他跟着的那人还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仅有自我意识而且还拥有玄力的鬼。
他本来是被安排跟着陈卉昭的,结果那几天陈卉昭连着病了好几天,拓清怕她没精力带人,就把人划给忘川了。
但他没想到拓清会把自己安排在这只鬼身边,跟着一只鬼去收别人的魂儿。
说到底是个死人,白皓年是有点怵他的。
关荣倒是无所谓。
他没怎么跟人接触过,也不爱和人说话,几乎是放养式带人。
想跟就跟,不想跟自己去其他地儿去也成。
越往里走,腐尸气息越浓厚。这里是个乱葬岗,刚经历战乱,死人成堆都没人认领。
甚至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活人来。
沿着竹林走到底,一片血坑渐现,里面尽是兵戈铁马裹挟着的残肢断骸。
关荣站在坑上,俯视着这一片,顿了顿,他侧首问:“引魂灯有没?”
“有。”
“咒诀知道吗?”
白皓年点点头。
关荣后撤一步,给他让路,示意很明显了。
白皓年抱着引魂灯凑上去,看着底下的血腥一阵毛骨悚然,止不住后退几步。
毫不夸张,如果他现在是本相,那他每一根狗毛都已经竖立了。
关荣还没见过轮回道哪个有这么怂的,满是不悦地问:“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他们有意见?”
白皓年站得笔直应得毫不犹豫:“对他们。”
“你怕他们?”
白皓年一个劲儿点头。
关荣了然点头,好半天才给他挖了个坑:“所以你也怕我?”
这次白皓年不吭声了。
但关荣猜得到,从他一路僵得比僵尸还硬的身体和保持的安全距离就能看出来,这个小毛孩对自己明显不怎么信得过。
他体谅地说:“回去之后,你还是跟着陈卉昭吧。”
“啊?”白皓年无辜眨眨眼,面上舍不得,背地里头忙不迭点头,他巴不得呢。
关荣倒也不计较,他半转身子,盯着那些尸骨,嗓音轻淡如往:“他们也都是人,世起终至,来时须有人接、去时须有人送。”
白皓年问:“那我们这算什么?接?还是送?”
关荣缄口片刻,说:“既是接,也是送。”
不过顺序有点不一样,一般人是来时接,去时送,也就是一世终。
他们是去时接,来时送,两世轮回的节点。
那时候还不兴白话文,没点文化都不好意思开口。连关荣不怎么说话的人言语间也是文绉绉的。
“若是人人皆怕,游魂终化恶鬼,人世将乱,那还要轮回道做什么?”
白皓年听完愣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上前,运转玄力,引魂灯悬于半空。
关荣嘱咐说:“这里的人大多死于非命,怨念大,保不齐有其他恶鬼混在里面,用点心。”
“……哦。”
白皓年闭眼,轻念咒诀。
下一秒,血坑里黑雾突现,像极了即将破阵而出的凶兽,数以万计的魂魄欲动将行,直奔引魂灯。
就在白皓年睁眼的那一刹,关荣迅速闪到他身后,生手擒住一具蠢蠢欲动的腐尸。
看清后才发现,这腐尸不是一具,而是从血坑里的各个尸体拼凑而来,犹如一只缝缝补补的旧烂人偶,怪异突兀。
关荣打量几眼,把它制得死死的。
白皓年还在懵然无措时,他已经发话让换鬼灯出来了。
“这是什么?”白皓年手拿鬼灯眼瞧他手上的尸体,不敢有多的动作。
“附身的逃魂。”关荣合眼感受,好半天才睁开,又补充一句,“这是恶鬼,在人间游荡作恶的年数该有百年了。”
原本该附在活人身上,可周围荒郊野岭的连个出气儿的人都没有,这恶鬼能拼尸成壳,也算有点本领。
“怎么点灯引逃魂知道吗?”关荣把那具尸体扔给白皓年,拭掉手上不属于自己的血。
白皓年十分抗拒地接着,小心翼翼地用玄力牵制着。他点点头以示回应,尽管再不情愿他也反抗不了。
关荣说:“引魂灯收好,回去后拿着鬼灯去舟渡。你以后就跟着陈卉昭了。”
白皓年心里喜滋滋:“那我们现在干嘛?”
关荣随便找了处树根凸起的地方坐下,说:“等。”
“什么?”
“子时。”
白皓年看了看那具尸体,又看了看天色,心想,保守估计还得半个时辰,也跟着坐了下去。
只是屁股还没坐热,那只恶鬼倏然狂躁起来。
他又使了使力,把它压制下去,但万万没想到,只一秒,那具僵尸遽然瓦解成浆,骨血乱飞,爆了白皓年一脸黑血。
当他还在惊惧不已时,关荣已经出手,长藤捆住从尸体中迸出的黑魂,防止它再窜出去,那鬼也老实了。
两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到了点,白皓年只想把这个瘟神送走,扯开鬼灯就开始画法咒。
那团黑气这时倒乖巧了,悠悠钻进灯里。
白皓年盯着空中黑灯,如释重负。
就在他终于以为大功告成,转身向关荣确认一遍有没有纰漏时,关荣神色突变,冲他喝道:“走开!”
白皓年还发着愣,转回头时只见鬼灯骤然炸裂,那只恶鬼居然冲了出来!
还不等有所反应,他身子就被藤蔓裹挟住,然后被甩开数米开外,硬生生撞到树干上。
空隙间,那个黑团袭入关荣体内。
一股莫大的力量冲击着关荣的四肢百骸,他一时间消受不了,连站都站不稳,挣扎后直滚入尸坑里。
他只觉得周身像是在被巨兽啃食,那个鬼东西在身体里游窜,要占据他的身体。
白皓年爬过去看他时,他眼神渐暗,瞳孔开始涣散,但还保持着理智。
他没有识魂,明明残缺一块,却还能活得与正常人无异。这些恶鬼想要长留在世,无一不例外是很觊觎他这具“走尸”的。
也正是有所或缺,这就成了他脆弱的一点,所以在两方较量上,他本就是吃亏的。
而且关荣也清楚地知道,要是真让它们得逞,自己的身体被占据,那他真就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了。
自己都还没争取过,他还不想那么早接受这个结局。
他拉着白皓年的手,按到自己胸膛,忍着剧痛说:“挖出来。”
白皓年惊然:“什么?”
“把我心脏剜出来!”关荣疼得青筋暴起,几乎是用吼的。
一个人没有心源,那个恶鬼是附身不了的。
死人的心脏只是个装饰品,但他这个人好歹也算个半活,最好这一条在自己身上同样适用,他想。
就算那恶鬼随便找个心脏安在他身上也是无用功,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他这个容器整个报废。
他没研究过这颗心对自己有什么作用,但他明白这个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却是致命的弱点。
因此,他也不确定怎么做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
可他知道,在前一条适用的情况下,多半后续结果也会一样,那就是——他很可能还是会消失于世。
但他没得选了,他想赌一把。
他想,如果硬要说出一点对于这个铤而走险的办法不够满意的,就是他还能感受到痛。
甚至比正常人更敏感,就因为他少点东西,所以很多方面,他都比常人要机明敏锐些,既是长处也是弱点。
关荣闭眼侧躺蜷着,似乎这样就能缓解点。
见白皓年还没有动作,他不由得恼怒,奈何这模样又什么都做不了,甚至难受得张不开嘴,最后的呵斥还是用牙缝挤出来的。
“动手啊!”
白皓年不明所以,以为他疯了,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呆愣地坐着,惊吓过度般从头皮到指尖都在发抖。
关荣知道靠不住他。
意识逐渐混沌下,他拧着眉缓缓捂上自己的心口,几番抽搐,却连翻滚缓解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痛不欲生。
他手上银光突起,使劲浑身解数,五指剜穿胸膛,硬生生剖开心口,淋淋鲜血混着尸坑的血迹,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痉挛抽搐不止,关荣不自主抽了几口气,这是活人才会有的动作。
他想活一次。
在被占据理智的最后一秒,他狠然发力,将胸腔里的东西生扯出来,整个捏碎。
摧心剖肝,堪犹万箭穿心。
关荣意识渐失。
最后几秒,他感受着自己身下枕着的森森白骨,溃散的目光瞧着恶鬼被自己亲手分离出来。
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关荣却还能感觉到刚还在自己体内的东西在炽热滚动后变得沉寥,最后死寂,成了一摊血水。
他耳膜仿佛被刺穿,什么都听不见听不清,却又能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滴答滴答”的死亡倒计时。
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冷,明明血液是暖热的,可他还是觉得好冷。
白皓年瞳孔骤缩注视这一切,哑口无声,好似声带断裂,怎么都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快要炸裂。
好在他这会儿脑子灵光了。
经历这么多,再痴傻下去,自己是真可以不用当人了。
他迅速帮关荣止住伤口,愣赤愣赤把人背起来,连恶鬼都顾不上捉,直接回道上界。
那时关荣还跟着北月几个人住忘川,那地界坐落的还是两层茅屋小院。
关荣和现在一样,住在第二层,面朝忘川水。
他成了一具死尸,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竹床上,血水止不住流淌,衾被被染成红色。
北月换了好几种法儿,都是无力回天,没能救活。
望山折欲见了连连叹息,都准备张罗葬礼了。白皓难过且自责,待在边上抱头痛哭几个回合,什么都干不了。
总而言之,在场的人心情跟床上的冷尸一样,也凉透了。
关荣的惨样惊动到整个道上界,连正忙事的拓清也闻声赶过来了。
在见到第二次生理死亡的关荣,拓清当时只评价了一个字——“傻。”
秦玏听到这里,疑惑地皱了皱鼻子,一副神思不得解的模样。
“你想问什么?”关荣倒是客气,直截了当。
“有很多。”秦玏也不拐弯抹角地问了最疑惑地那一个,“这个字怎么来的?”
“我之前也不清楚。”关荣说,“想了一千年都没想明白,但就在前不久,我好像突然就知道了。”
ooc小剧场
秦玏(捂着心口)(脸皱成一团)(尔康手):别说了,我也心疼。
关荣(瞟他一眼):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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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恶鬼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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