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巳弋带着桦九接连进了几个幻境。好在桦九上手够快，后头进的缠境基本上巳弋什么事儿。
越到后面，巳弋也就放开了让他一个人进了。
一年冬季，鹊燕山，大雪压满常青树，偶尔一丛雪由枝头重重滑落，覆满了雪路脚印。
巳弋坐在窗边酿酒，感知到来人，不抬眼地问：“这月如何？”
缚邪犹豫了会儿，含糊其辞说：“稍微好一点。”
巳弋不吃这套，放下器具，看向他问：“好一点是几个人？”
缚邪糊弄不过去，最后轻叹一声，说：“两个，五地里折得最少的了。”
“事关人命，哪儿有多少一说？”巳弋有点不悦地斥他。
“反正最差的后果他们也都清楚，他们既选择这条路，也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只能说时运不济吧。”缚邪憋了半天，劝慰似的说，“主神，你不必有负担。”
“你倒贴心给他们找说辞，能力不够就是不够。”巳弋想了想，重新拿起器具，敲了敲酒缸，“去吧，老规矩。”
“我倒是不见其他天尊给凡人点天灯的，”缚邪嘴头抱怨，手上还是老实取来东西，“这折损的，还是你自己的福气。”
巳弋淡淡说：“去了近虚无就入不了轮回，既然这一世没落得个好结局，折点福气为他们引魂，让他们重塑下一世，倒也算弥补了遗憾，何乐不为呢？”
缚邪不置可否，长叹一声，拿着灯出了屋子。
巳弋说：“让他们别怯懦，但也别逞强，遇上稍微棘手的，传信给我。”
缚邪隔着窗户，好笑道：“主神，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怕你怕得要死，要不是为了神台那点玄力，怎么可能主动找你？”
“话带到就行，其他的，让他们自行斟酌。”巳弋不经脑地说，“但凡他们赶得上桦九一半，我也能省心不少。”
说到这里，他这才想起，这段时间四处奔波，忙着教人炼缠，都没怎么见桦九的身影。
巳弋把酒炉子盖好后，望向窗外刚点完灯的缚邪，随口问：“桦九人呢？”
“这一片太平，他就往西地去了。”
巳弋手上一顿，皱了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他好像给你传过信儿，但你没回人家，他就又给我说了声。”缚邪说。
“是吗？”巳弋想了想，“估计是前不久连着进了几个缠境，把他给忘旁边了。”
缚邪发笑，像是要给他抱不平：“人家可委屈得不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我哭诉来着。”
“……”巳弋无语半天，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粘人的作精性子跟谁学的。”
“反正人领回来就是你一直在带，我可不知道。”缚邪有点惋惜，“他现在本事大了，都敢跟我动手动脚了。”
“你的意思，是我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缚邪把自己摘得干净。
巳弋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十分有趣，不自觉笑了一下，争了几句才想起来问：“去了多久？”
缚邪一脚踏进门槛，回忆了一下：“两个月有了。”
这么久，巳弋怔愣片刻，问：“这期间没回来过？”
缚邪佯装愤愤地说：“岂止！连个信儿都没再传过。”
巳弋莫名来的不自在，一方面直觉事情不对，一方面放心不下，放了一抹玄力出去。
谁知道银光还没窜出院子又折回来了。
联系不到人。
缚邪微微瞪大眼睛，神色陡然转沉：“怎么回事……”
巳弋望着空中飘飘然不知道上哪儿去的银光默然片刻，言简意赅：“要么玄力没了，要么人没了。”
“……”缚邪撇一眼他淡定模样，还以为他不怎么在意，正想问怎么办时，巳弋霍然起身。
“走。”
话一落，他抄了件披风就没影儿了。
缚邪还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冲消失的地方问：“去哪儿？西地？”
巳弋的声音由远处传来：“钏离，奎宿。”
“钏离？怎么会跑钏离去了？”缚邪呐呐地问，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跟了上前，“那炼缠的刀他不是早还给你了吗？你怎么还能感应到他在哪儿？”
没等来回音。
山高夜寒，奎宿风雪更甚，四处积雪都映着天地墨蓝的影子。
清河河面结了一层薄冰，透着周围朦胧模糊光影，一霎闪过白荧光亮，再瞬然熄落。
巳弋一落地儿就有目标地往山上走，沿路留下层层步印。
缚邪跟在后面，伸着脖子嗅了半天，提了一嘴说：“爻镇天尊今天应该来过这地儿。”
这本来就是?衍的地盘，巳弋并不关心他今天有没有来过，只想着先把桦九人找到再说。
进了山林没多久，他两人停在了一处山洞外。
山洞口堆着野兽骨，山洞里的石壁闪着微弱火光。巳弋看着那堆血淋淋的兽骨，忽然不敢进去了。
他怕要找的人也是这副模样。
还没醒神，里面陡然传来重物撞击声响。下一秒回荡着嘲讽人声。
“这位兄弟今天上午那会儿不是还傲气十足吗？怎么这会儿连话都说不了了？”
没有人回他话。
桦九被施咒锁了玄力，整个人绑的跟粽子似的，动都动不了。
刚刚那一下把他往墙上撞，不出意外，背骨已经断了。
凌羽一脚踩在他膝盖骨上，用藤鞭拍了拍他的脸，讥讽道：“有那么点微不足道的本领就跑到钏离来撒野出风头，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今天非得治治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让你认清一下自己，这下没了爻镇天尊给你撑腰，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一扬手，鞭子还没下去就受到一股莫大的抗力，整个人顺着藤鞭后仰离地，还没看清来人就被甩到石壁上了。
缚邪夺过他的藤鞭，在手上掂了掂，只端详不说话。
凌羽还两眼冒星，意识不清。不过，桦九比他还要意识不清。
他周身痛得喘不上气，每一寸肉都快不属于自己了。他现在只能模糊看见有个人影，哪怕隐隐约约知道是谁，也开不了口招呼。
巳弋扶他起来，解了绑，脱下披风裹在他身上，探了他脸肩的森然血口，声音冷冷的不知道对谁讲：“神器所伤，还会施封咒。”
正是因为封了根脉，今早传信时才找不到人。
缚邪会意，缓缓蹲下身去，藤鞭挑起凌羽下巴：“哪家天神手底下的，口气这么狂？”
凌羽痛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还恍惚着，愣是回不了话。
巳弋粗略给桦九治了几处伤口，觉得这环境实在恶劣，于是转身背起人，离开前吩咐了一句：“留口气。”
“得，”缚邪扭扭脖子，转转手腕，“我有分寸。”
桦九醒来的时候，见自己身处鹊燕山，四周不是山洞石壁，还以为自己被打死了，这会儿回光返照做着黄粱一梦。
他看着门口不清楚的背影，风把门口巳弋的声音吹进耳朵里，忽大忽小，字眼含糊。
“……走不开……别麻烦我……你帮我看着点……”
桦九以为连最后的梦里他还是要忙事，丝毫不顾自己，急忙翻了个身想要抓住他。
“大神仙！”
结果“咚”的一声，摔地上了。
那痛感，清晰彻骨。
他一个激灵，不是梦啊……
岂止不是梦，人家巳弋刚刚说的完整句是“这里我走不开，小事尽量能推多少推多少，别麻烦我。要是那些炼缠的半神体人找到我，你去找?衍，他管着的天神多，能调遣几个来帮忙的。其他的，你帮我看着点。”
巳弋听见他这动静，扭头看见他狗啃泥的姿势倒在地上时吓了一跳，忙不迭过去把人扶床上躺着。
从地上到床上，桦九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直勾勾的。
巳弋玩笑说：“能下床了，都好了？”
桦九点点头，又摇头，一脸委屈：“背疼。”
巳弋不自觉蹙眉，轻轻拧着他肩膀，说：“翻过去。”
桦九老实翻身背朝天躺下去。
虽然这么几天，巳弋反复检查过，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看着好全的。
但背部是伤得最重的地方，巳弋还是觉得谨慎点的好。
他顺着桦九脊骨从上按到下，每按一处就要问一句：“这疼吗？”
“疼。”
按了一路都是疼。
都快按到屁股沟了，巳弋还是耐心问：“这儿呢？”
“也疼。”
啪——
巳弋不遗余力往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拉着被子给他套到头，没好气说：“跟我演？好了就起来，再赖下去，让你知道什么叫真疼。”
“……”
桦九不情不愿穿上衣服下床了，疼确实不疼，只是周身还有些酸软，走路时四肢僵得慌。
巳弋出去裁梅枝，他也当个跟屁虫跟后边。
“说说吧，不是在西地吗？怎么跑到钏离去了？”
桦九随手折了支冬梅，指尖揉搓着，回道：“回鹊燕山的路上碰到个叫阙千的恶鬼，每晚出来专往人多的地方窜，搞得民不聊生，大家都怕得不敢出门了。我想着顺手抓了算了，谁知道这恶鬼本领不大，跑路倒是有一手。我就从西地一路追到了钏离。”
“那个人又怎么回事？你惹他了？”
“哪儿有？我从来不惹事的好不好？”桦九脸皱成一团，委屈无比，“那人是半路杀出来的，想来是为了揽功，抓鬼路上与我十分不对付。我也没说什么，处处让着他，想着能抓到就好了，管他谁抓的。”
巳弋问：“后来呢？他为什么伤你？”
“后来我俩追到奎宿，阙千就开始发疯，掳了个正摸冬鱼的人。恰好爻镇天尊途径那地儿，顺势重伤阙千，我瞧准时机把人解救下来。爻镇天尊见我身手不错，就夸了我几句。然后就那样了。”
巳弋神思不语。
“我本来都不认识爻镇天尊，他不说，我以为那人只是个道行深厚的修者。他好像是厉妖，我打不过他，”桦九摸摸鼻子，悻悻的，“那把刀都派不上用场，也就缠境里好使。”
先前那把灭缠刃还给巳弋，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专用。别人炼个百年千年也不一定能炼出来，他倒好，百年不到就炼出来了。
巳弋沉思片刻，说：“下次有什么先给个信，别愣头冲。”
说到这个，桦九更委屈了，哼哼两声，嘟囔说：“我给你传信你都不回我，传再多又有什么用……”
“……”巳弋顿了顿，望着和自己齐高的人，半晌轻咳一声，“下次我注意。”
尽管他说的小声，桦九耳朵好，可听得一字不落，顿时心里喜滋滋，乐得不行。
他还没见巳弋在谁面前低过头。
他觉得这是独属自己的。
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无情的码字机器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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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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