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俞舒在厨房切菜，听到铁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探出脑袋，扎着刷子一样短马尾的小女孩正卸下书包换鞋。
“回来啦。”
“嗯。”吴灿应了一声，拖着步子走进书房。“我写作业去了。”
声音闷闷的，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跑进厨房东瞧西看。吴俞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她擦擦手走出来向门口张望：“小花呢？你不是和她约好今天来咱们家玩吗？”
她转头看着房间内装作听不见还故意制造翻书动静的吴灿觉得好笑，于是故意拖长调子调侃：“哦——闹别扭啦？”
“没啊。”吴灿快速回复道，手里的书哗啦啦越翻越响，“她有事。”
“她有事。”崔梨花含糊地对爸妈说道。
“一个两个小崽子多大点还有事。”崔志军夸张地笑了几声。刘芸把崔梨花的书包提回卧室边走边说，“那你吃不上你吴阿姨家的什么进口点心了。”
“你妈真是小家子气，一天净想着让你蹭吃蹭喝。”
“有完没完你在这假大方什么，就知道数落别人。”
崔梨花默默地走进房间，坐在软椅上发了会呆，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这是吴灿今天早上塞给她的，捂到现在已经变软了。撕开包装时，她伸出舌头舔了舔糊在纸上粘稠的巧克力酱。有点苦，和她平常吃的味道不一样。
吴灿是不是和她绝交了？与其说不知所措，脑海里浮现的想法更让她觉得奇怪。可是班里的高雪和亮亮前几天也大吵一架，还勒令她不要和对方玩，今天放学时却也拉着手和好了，反倒是她夹在中间不知作何反应。
吴灿倒不会这样，她只会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全抛出来然后一个人生闷气。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却硬要搞得很严重，她也无意听到过有同学私下对吴灿“不懂眼色”“认死理”的小声议论。她没告诉过吴灿，听起来会有些伤人吧？不过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因为这就是吴灿的作风。
她发散的思绪又收回来。绝交啊，是谁发明又在班上带动的呢？现在好像正流行这一套，动不动就说要和对方绝交，仿佛从此一拍两散，再不往来。
是的，流行。这个不那么严肃的廉价词汇让崔梨花稍微安心了些，这意味着她们有充足周旋的余地，只是需要几天的时间等待罢了。
既然如此，吴灿等着吧！她明天要告诉班里所有人吴灿和她绝交了，大家注意站队！
外面似乎有客人来了，父母的说话声像泡在水缸里一样含混不清。她侧着脑袋将一只耳朵贴在桌上，像制作了一个小小的扩音器，胸腔都随着共鸣震动。这时刘芸推开门冲她喊：“梨花，吴灿来找你了。”
五年级学期末来临，学校和班级内最近开始颁发各种奖状，其中一个叫做“阅读之星”，主要判断依据是之前所有学生提交过的读书报告，但同时又很多余地给每人发了一张“阅读卡”，学生对表格里罗列的且看过的书籍打上对勾然后递交，似乎是要将数量作为参考因素。
吴灿很快填完了，她踢开椅子身体往前探，双手搭在前面埋头画钩的崔梨花的肩膀上。
“填得怎么样了呀小花，接着一块下五子棋嘛。”
她伸长脖子，崔梨花的阅读卡便暴露在视线内，纸张上面，黑色的钢笔墨水几乎占据了所有空格。
“你看了这么多！”吴灿有点惊讶，印象里有些书她在崔梨花家可没见过。
她指着其中一本说：“我之前借你你还说不要的。”
“哦，我自己之前看的。”崔梨花眼神躲闪，“在图书馆借的。”
吴灿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同学频频侧目。她继续执拗地问：“你说这里面讲了什么。”
“就是，有一座养着许多海豚的乐园......”
“不对。”
“我们看的版本可能不一样......”
崔梨花还没说完就被吴灿打断了。她高高的眉毛蹙在一起，似乎很生气。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骗我？”
崔梨花捏紧手里的笔，“它又不是按画对勾多少比较，老师刚刚也说了读书报告才是关键。”
“对呀你不也知道读书报告才是关键吗？为什么还要…”
“你有完没完！”崔梨花压低声音，毫不客气的语言从喉咙滚出。吴灿睁大眼睛，崔梨花的语气让她陌生极了，搭在肩膀上的手也被抖落。崔梨花一言不发地把椅子挪走，加入坐在对面课桌位同学的聊天。
吴灿哑了火，不确定地喊道：
“小花？”
吴灿机械地夹着菜，餐桌上安静得只剩下碗筷碰击的白噪音。吴俞舒起先还和她商量了两句假期旅游计划，见她没什么精神也不再继续了。
吴灿低着头，想起一个小时前吴俞舒关上卧室门时对她眨眼说：
“如果想透露一点点，可以和妈妈说哦。”
吴灿也会有不知所的时候，也会有渴望被理解的分享欲，但她不确定是否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这对一无所知的崔梨花似乎不太公平。
然而吴俞舒宽容的“一点点”还是成功诱惑到了她。
她纠结了一下，还是叫道：“妈妈。”
“...我觉得小花不应该撒谎啊，我知道我也有问题，可她确实做错了，而且对我生好大气。”
吴灿删减了一些具体对话，尽量一板一眼不加评价地将她和崔梨花的矛盾大致表述了出来。
吴俞舒听完转了转眼珠，“那你们现在......冷战？”
“应该是吧。”吴灿沮丧地答道。“而且我现在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在背后说小花的坏话。”
“坏话吗？我可没觉得你们两个是坏蛋。”
“可是我本来只想靠自己处理和小花的矛盾。”
“好吧，那公平起见，你也说说自己坏话。灿灿，你了解自己吧？”
吴灿想了想：“我觉得我做的不对的地方首先是过于指责她了，我明明可以私下问她，却在好多人面前说她骗人；我也知道自己总容易冲动，想什么说什么，虽然大多时候都不后悔；而且......”吴灿顿了一下，“但我可能还是没法理解小花，她很想要那张奖状吗？”
“这就够了。”吴俞舒笑眯眯地看着她，“去问一问梨花怎么样，看她愿不愿意向你透露一点点？不过还是先从自己说起，记得要诚实地全部告诉她哦。”
“如果她不愿意呢？”
“嗯……”吴俞舒托下巴作思考状，“你们可以定一个小暗号，小秘密，等到她愿意分享的时候，通过暗号悄悄告诉你。最关键的，是一定要表达清楚——她是你重要的、愿意和好的朋友。”
“哦。”吴灿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那，那......”
“那我现在就去啦！”
“加油喔。”
吴灿冲她比耶，很快提上鞋、拿起从厨房取出的东西跑了出去。
吴灿把甜点放在桌上。
“我从冰箱刚拿出来，就是本来打算今天和你一起吃的那个。”
崔梨花现在反而真的不知所措了。吴灿为什么会来找她呢，明明在学校还很生气地斥责她是骗子。按照她观察的其他人以往的绝交经验来看，两个人不应该是互不理睬好几天，再不言而喻地刻意搭话，默默一起放学回家，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吗？
吴灿挠了挠脸，对坐着不动的崔梨花先开口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大家面前给你施加压力，说你骗人。”
她开了个头，发现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
“和小花吵架我很难过，我们明明约好了今天放假一起玩的，脑子里也一直在想玩各种游戏的样子。”
她说出了没向吴俞舒坦白的话。
“我以为自己是班上看书看得最多的，但你看得比我还多，我觉得不可能，又觉得你抢了我的什么东西，不公平。我们不是一起看了你的读书报告吗，我觉得你写的很好，不获奖一定是老师的问题！”
“你画画又好，性格又好，大家都喜欢和你相处。”话题渐渐扯远了，好像进入了变相列举崔梨花的优点环节。
“哎呀所以...”吴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也许，我当时可能有点嫉妒你吧。”
吴灿？会嫉妒她？现在轮到崔梨花无论如何都不理解了。吴灿怎么会和如此负面的词挂钩？她自己又为什么嗓子发干，像是被瓶塞堵塞住。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但是你不用着急告诉我啊，我们可以定一个小小的暗号。”吴灿邀功似的提出建议，“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向我做这个暗号吧，我会超级正经地听你说的！相对的，你也要听我说哦。”
崔梨花终于对上她的眼睛，吴俞舒的话自然地从她的脑海过渡到嘴巴：“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永远愿意和好的朋友。”
”我们现在能和好吗？“
吴灿拥有一对琥珀色的眼珠，当双层的玻璃窗和纱窗无法遮挡的落日余晖铺满她的半张脸，折射出明亮的、比以往更清浅的瞳色，坐在椅子上背着光的崔梨花能看到她脸颊边缘柔软的绒毛与她们之间漂浮的金色尘埃。
她一瞬间涌现出很多句解释，比如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比如吴灿拿了好几张奖状但是我没有，比如对不起向你说了过分的话。但某种幼小的、尚不熟悉的所谓自尊制止了她。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呲着牙笑的吴灿忍不住咧嘴笑了。
“我已经想好暗号了。”她可爱的脸上涌现幸福的暖意，小小的雀斑踩着脸上的一撇夕阳浮动跳跃，让人移不开眼，“吴灿你可一定要记住啊。”
吴灿：那我问你
好想喝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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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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