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客说的近路是家破旧的屋院，早已无人居住，围墙都有段颓塌了，像早些年农村的老院子。白河没想到M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在门口探头探脑不敢进去。
“我们这算不算私闯民宅？不太好吧……”白河犹豫地扭头看向余客，她脸色惨白，半闭着眼。腰侧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只能用没受伤的胳膊撑住身体，在车座上摇摇欲坠。
白河心一横，想着闯就闯吧！推着车进了院门。她一边向倾倒的围墙走去，一边四处张望，看附近的巷子口有没有监控。
好在这片过于古早的巷子，监控都在更远的地方，也没人路过责问她们是哪里的人。白河顺利把车停在墙边，先扛着车翻过院墙。等去抱余客时，她不禁担心得直皱眉。
余客浑身像被关在冰窖一般冰凉，而她的体温仍在不停下降，止血不过是暂时延缓，照这样下去，最多半个小时，她还是必死无疑。别说她不肯去医院，就是回心转意，现在叫救护车来恐怕也来不及。
白河把余客放在墙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连声问：“听得见我的声音吗？醒醒！别睡，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她没有回答，似乎有一瞬间微微抬起头，白河还没看清楚，她就彻底闭上眼把头垂了下去。白河着急地用力摇她，大叫了几回她的名字，可全都只是徒劳。
“我还没遇到过这种事，我第一次救人，你怎么能死呢！”她急得凶狠起来，凝眉望着她，忽然下定决心，沉默着站起来。
白河回到院子捡起块碎砖，走到屋前朝着窗户砸了下去。老房子的玻璃都薄，又脆，稍微一砸就稀里哗啦碎成几块。她挑了一个握在手里，边向外走边深呼吸。
暖烘烘的力量随着驱使聚在掌心，她没有放出体外，反而全部归拢着压入血液，涨得手掌有些酥酥麻麻。她蹲在余客身前，将碎玻璃立在手心，咬着牙用力一割。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爬出来，如断了线的珠子泼落地上。
她轻掰开余客的嘴，把滚落的鲜血都滴入口中，喂了半晌，直到白河有些头晕，眼前冒出金星。伤口不管不顾得久了，已经慢慢在凝刻，她才算放下手臂，靠坐在余客身边，小心地把她抱进怀里暖着。
余客仿佛是在黑暗中行走，又像是迷失在大雾里，怎么也找不到边界。周围越来越冷、越来越寒，一寸寸向她侵袭过来，似乎连空气都结了冰霜。她抱着腿瑟缩着，宛如处在隆冬时节，慢慢连全身的关节都僵硬。她低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冰霜已经爬上她的身体，正在结出厚厚一层壳，并逐渐攀上脖颈，攀上她的面目……
她大概有过片刻的惋惜。余客太冷了，冷到已经无法察觉自己的心意，只是隐约猜测着，哪怕是她这样无用的人，在临死时也会有片刻的惋惜，惋惜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
她闭上眼，静静等这条生命消逝在寒冬里，耳边忽然传来急切的呼唤——是小神仙的声音，她微微笑着，不知道小神仙会否为她的逝去感到悲伤。
不过……是什么？她觉得有些异样，胸前仿佛燃起一团热气，逐渐流动向全身，砉然折断了所有冰霜。
她循着热气看去，见胸前生出一簇火焰，随着血液漂泊，在各处吹开星光点点。慢慢的，星火已布满全身，沿着发梢毛孔散播进空气里。周围的凉寒也被驱除，浓雾缓缓退去，黑暗也消失不见。
她的世界重新照进阳光。
余客睁开眼，最缤纷的、触手可及的颜色，是白河乌黑的秀发，因为慌张有些散乱，几缕青丝垂在肩头。她想替白河把头发别在脑后，双手却无法动弹，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握在对方手里，连身体也被她的怀抱圈住。
白河的掌心不知为何，多了道伤口。却毫不在意，仍温柔地为她呵手，急着替她暖和身子，又怕鲁莽扯到伤口，动作十分小心翼翼。
余客反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望着她的眼睛笑道：“小神仙，这是我们今天第二次见面了。”
白河手背一麻，脸上不知觉红了一片，心里只想着：她的嘴唇还是如此冰凉，血色也尚未恢复……但余客神志的清醒已经足够使她兴奋，她笑着把人抱回车上，推着慢慢往前走，一边说：“醒了就好，我们走吧，你不是还有地方要去吗？”
“嗯……”余客轻声答应，伏在她的手臂上说道，“还是去重楼广场的方向，在文景路上转弯，然后第一个路口右转……”
余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哼哼一样细弱，纤长的睫毛扫得她手臂痒痒。余客也努力试过几回睁眼，但眼皮像被磁铁吸住，沉得怎么也睁不开，干脆不再挣扎，酣然睡去。
白河扭头看着她均匀的呼吸，放下心来，安静地慢慢向前走。
宽敞的道路上吹起许多风，携有海水的气息，把午后的闷热吹淡。白河朝重楼广场的方向远眺，碧蓝的天空仿佛被太阳晒化，流下一层清浅的蓝色融进空中。
远处的大海，湛蓝的天空，一条漫长的直通往海边的公路，还有低垂到头顶、伸手就能碰到的青翠欲滴的树叶。她不由得想，这真是十分青春的场景，一个美丽又悠长的镜头，每个人都会在其中扮演角色。
文景路是条只有两车道的小路，周围是长势繁茂的密林，路面几乎被树荫占据了，每过一段都有个岔口，指向不知名的方向。
这次白河没有走错，她在第一个岔口转弯，路面又窄了一半。不过这对她没有影响，一路上也没有别的车经过，让她的行走变得拥挤。她仍然享受着树荫带来的凉爽，扶着余客一直走到路尽头。
道路随着行道树转了个弯，原本被密林遮挡的风景逐渐显露出来。白河有些疑惑地停下，不禁皱着眉怀疑她是不是又走错了路。
面前是扇两人高的栅栏门，圆弧形的顶上排列着金属尖刺。门后是一片宽阔广场，中间长长一座喷泉，远端是圆形的洗手池，背向立着两座仙鹤雕像。广场旁的花园精巧素雅，鹅卵石铺成的美丽小路迂回曲折，通向白石凉亭。凉亭有四个石柱支撑，在穹顶边缘翘起个角，雕着将放未放的花苞。另一边是间种着花木的草坪，石砖铺的道路旁不忘放置几条石凳。一圈环形道路围着中间楼宇，把十字交错的道路隔断。
白河摸了摸鼻子，只觉得奇怪：“怎么走到人家家里来了？”
她伸手摇摇余客把她推醒，刚要说话，余客突然捂着伤口，踉踉跄跄从车上下来，打开门上扫描仪。核准虹膜后，铁门阒寂无声地缓缓滑开。
余客强撑着坐回车上，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像跑了场马拉松，累得满头满身都是汗，气喘吁吁地靠在白河怀里，苦笑道：“小神仙，你得送我进去了。”
白河左看右看这里不像有人，本来就打算亲自送她进去休息，于是推着车往里走，一边问：“你家这么大啊，这些花花草草不请专业的人来照顾吗？怎么不见有人？”
“原来有的，都是从家里分过来的人。我上大学后这儿没人住，就让他们都回去了。”余客还是倚着她的胳膊，漫不经心地回答。
“家里？！”白河差点惊掉下巴，瞪大了眼看着她，“这儿难道不是家里吗？你自己在这里住啊？”
余客望着她震惊的样子，吃吃地笑，忽而又平添惆怅，慨叹地说：“是老家，我父亲死后，母亲忙着管理公司，不常回来，平时是我一个人住。”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父亲……”白河自知失言，紧张地瞄了她一眼。现在的身体状况，她真怕余客伤心起来，身体会更难恢复。
余客摇摇头没说话。片刻后，白河看看这里的规模，想到她说的老家比这里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咂舌，“家族企业吗？这么厉害，我还没在现实中见过呢，是做什么的？”
“进出口贸易，不算特别厉害。”余客的声音不高。白河把车停下，抱着她进了门。
打开灯后，门内的样子和她想象的大不相同。没有太多缤纷缭乱的色彩，不论墙壁还是家具装饰，一俱是清雅的素色，施色较多处，就用厚重不甚鲜艳的颜色。门厅两侧的长廊连着客厅餐厅，办公室和几间卧室，正门对面是早已不常用的宴会厅，旁边一座楼梯通往二楼。
余客的卧室就在二楼。白河把她安置在床上，推开了远处的两扇窗户通风，顺便把茶几上的零食拿给她。突然间想起什么，不解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回老家住呢？也有人能照顾你。”
她依旧摇头不说话，沉默了许久，才有些为难地开口：“小神仙，你能在这里住几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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