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人了?”
裴竹突然回想起在很多年前的那个下着密密细雨的夏夜,年幼的他蹲在人行道上逗着一只流浪猫,而于家夫妇撑着一把伞,带着无尽的善意替他遮住风雨。
*
于家夫妇带着裴竹回了于家,但总有那么几个看不顺眼的——下人们倒是不好说什么,但于亓年首当其冲表示对裴竹的不欢迎。
“你别以为你进了于家门,就是于家少爷了。”
这是裴竹和于亓年第一次单独相处时,后者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其实于亓年最不满的点在于,那个看上去比他矮比他瘦的矬子竟然比他大一个月——理所当然地成了他的“二哥”。
于亓年咽不下这口气,又不能闹得太过让外人看笑话,开始了暗地针对。
于家夫妇也不是瞎子,看得出裴竹在于家过得不自在,小儿子的言语间也满是对裴竹的鄙夷,隐隐有想要赶人的意思,他们二人为此没少操碎了心。于家夫妇把裴竹带回来不是让人来受气的,但他们也招架不住小儿子的各种暗示明示。
好在于亓年有个哥哥。
于亓年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在学校里就是个臭名昭著的混子,他急头上了都能和于父吵几句嘴,好几次都差点给人气出病来。
唯独怕的就是他那个亲哥于亓耀。
于亓耀毕竟不是孩子心性,骨子里更多显露出来的还是温润儒雅。他总是周旋在裴竹和于亓年之间,这也让裴竹在于家的日子好过不少。
*
“哥!最近新出了个游戏,咱们晚上双排?”
少年时期的于亓年虽然成熟不少,但性子却始终是个难改的东西,成长后反而多添了些许叛逆和张扬。好在于家夫妇也并没有让于亓年继承家业的意向,便随着于亓年去了。
于亓耀掀了掀眼皮,看向角落里专心致志看书的裴竹。
“不了,我今晚还有点事要做。你可以让小竹陪你一起。”
其实他这番动作的本意是想让这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找到共同的兴趣爱好,说不定也能增进一下感情。
于亓年也终于舍得抬眼施舍给裴竹一个目光。他轻嗤一声,拿起果盘上的一个橘子丢到裴竹身上。
“喂,你会打游戏么?”
裴竹不是很喜欢别人把东西丢给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将书本合起来后直起身往自己房里走。
*
于亓年那时候上初三,性子烈得不行,金贵的大少爷哪里被人无视过,火气当即就上来了。不过他也不好当着于亓耀的面发作,清了清嗓子后敲了敲裴竹的房门。
裴竹来开门的时候显然没意识到门外站着的会是一直都看他不顺眼的于亓年,眸中闪过一丝很明显的怔愣和错愕,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又归于平静。
“请问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啊。
到底只是腹诽,于亓年嘴上肯定不会这么说。“晚上你陪我打游戏。”
“我不会打游戏。”裴竹不是很想理这个阴晴不定的人。
“我教你啊,二、哥。”于亓年皮笑肉不笑。裴竹感觉于亓年在说“二哥”这两个字时有些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裴竹瞟了一眼沙发,却发现于亓耀已经在他们的言语间离开。裴竹轻轻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那个比他高了大半个头的少年。“我陪你打游戏,你就不找我麻烦了?”
于亓年懒懒散散地倚着门框,“这个我就不太确定了,不过我能确定的是如果你不陪我打游戏,你在学校里的日子会不那么好过。”
裴竹:“呵。”
于亓年:“……”
*
裴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主要是不想浪费看书的时间。
于亓年提前下好了游戏,只等晚上玩就行。他在无所事事间,突然有点好奇,裴竹那间总是关着房门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
不过好奇归好奇,恰逢此时于家夫妇出差回来,于亓年也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于家夫妇得知自家小儿子终于愿意和裴竹互动时都不免有些激动,表示他们二人今晚可以好好玩。
裴竹不想让于家夫妇白高兴一场,只是抿抿唇笑而不语。
*
晚上八点,于亓年坐在电玩室的地板上等着裴竹。
裴竹踩着点进了电玩室,一言不发地坐在于亓年旁边。
于亓年“啧”了一声,搞不明白为什么裴竹一点都没有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似乎还认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裴家少爷。“喂,你为什么会被你家人赶出来啊?”
裴竹:“?”
“你不就是被你家人丢出来了么。”于亓年斜着眼睨了裴竹一眼。
“我爸妈是出车祸去世。”裴竹唯恐于亓年又缠着他,简洁明了地交代后看向他。“陪你玩到九点可以么?”
于亓年“呿”了一声,心情莫名有些不爽。“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十点就十点,一分钟都不能少。”
话虽如此,裴竹终究是没陪于亓年玩多久——因为技术太菜被于亓年狠狠嫌弃了,获得一顿嘲讽后不到九点就被赶出电玩室。
*
其实自那天之后他们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于亓年不再刻意去找裴竹的麻烦,甚至能主动跟人聊几句天。而导致二人关系彻底降至冰点的,是那件意外。
裴竹在上高二的时候被人绑架了。
绑匪跟裴父裴母有大过节,刚从监狱里出来就陆陆续续跟踪了裴竹将近一个月之久,确认好一切事宜后计划了这件事。
那时候于家夫妇恰好出了国,对于裴竹被跟踪的事并不知情,而于亓年恰好是个粗神经,并没有察觉到。
没有任何人知道裴竹是什么时候被人绑走的,因为他走的是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巷子里的监控年久失修,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线索。
裴竹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个漆黑的房间里,他的手脚被粗麻绳捆住,嘴和眼睛也被封住。
裴竹轻轻晃了晃脑袋,开始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不用细想,因为这显而易见——他被绑架了。
绑匪是谁?想要钱还是其他什么?
*
裴竹没在那间房里待多久,因为于亓耀带着钱来赎人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裴竹能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如果他有能阻止于亓耀过来的能力,他是死也不会让于亓耀来救他的。
因为于亓耀不值得为了救他而丢了性命。
为什么那样一个人偏偏患有凝血障碍?
裴竹只记得他重获光明,一步一步颤着步子走向于亓耀的那一刻,看到的却是于亓耀那张布满震惊和紧张的面孔。
紧接着他整个人被于亓耀猛地推开,眼睁睁看着歹徒握着刀猛地冲向于亓耀,手中那把刀直直捅进了于亓耀的腹部。
裴竹到现在都还记得仿佛全身血液被抽干的无力感以及涌上心头的无限的恐惧和痛苦。
那歹徒颤颤巍巍地松开手往后退去,猛地提起地上的皮箱驾着车逃离,而裴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歹徒逃离,却不能做什么——因为于亓耀不断涌出鲜血的腹部和苍白的脸颊让他无暇顾及。
裴竹只能扯下身上干净的衣物,将布料盖在伤口处,拼死压住布料。而这却徒劳无功。于亓耀的血流得太快了。
裴竹的眼泪也跟于亓耀的血一样,止不住似的往外流,打湿了他的手背,和于亓耀的血混在一起。
而躺在地上的那人却在失去意识之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牵强的笑。
“别……哭……”
裴竹却哭得更凶,全身都开始狠狠地颤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
于亓耀到底不会那么冲动行事,提前打电话报了警。
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于亓耀早就昏过去了。随行的医护人员将于亓耀抬上担架,带着人匆匆去了医院。
周围明明人声不断,裴竹的世界里却一片万籁俱寂。而在这片万籁俱寂中,他听到的只有自己内心深处无限的谴责。
为什么于亓耀要来救他。
为什么裴竹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那天要走那条小巷,为什么不注意点。
*
人到底是没救下来。
于家夫妇得知消息后赶忙从外国飞回来。他们二老看到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的遗体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而裴竹也是第一次看见哭得那么撕心裂肺的于母和于亓年。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于母在尸体火化后歇斯底里地冲着裴竹吼道,而那双噙着泪花,含着无尽悲伤和痛苦的眸子第一次让裴竹感到很陌生。
纵使她和于父再怎么照顾裴竹,到这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受得了痛失爱子的打击——更何况他们的亲生儿子是为了一个发了善心从外面捡回来养的孩子丢了性命。
*
于亓耀死了,裴竹的痛不比任何人要少。如果没有于亓耀,裴竹不敢想他在于家的日子会过得有多艰难,如果没有于亓耀,他怎么会这么平平安安地活到十七八岁,没有经历过一次校园霸凌。
*
裴竹的思绪被渐凉的水温拽了回来。他平复着心跳,身体泛起冷意。
“别哭。”
这句话像是扎在裴竹心里的一根刺,此后不论他有多难过,却始终没有哭过。
裴竹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
都过去五年了。五年间他每夜都会被噩梦缠身,梦中的他会一遍又一遍经历扭曲的那一天——沾满鲜血、罪恶、无辜性命和风言风语的那一天。
梦境对他的惩罚是让他不要忘却身上背负着的罪恶,催促他尽快偿还罪孽,无论用怎样的方式。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如果我死了,就能解脱了吧。
一章有点垃圾的回忆录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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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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