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缺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上,融化成冰水,混着他的泪水滑落,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温度一点点被抽走。
他的思绪飘回到那二十五年的人生,十六年的无忧无虑,温暖明媚;四年的跌宕起伏,激烈短暂;而那五年的孤苦伶仃,冷冽刺骨。
陈山缺缓缓地闭上空洞的眼睛,他终究是做到了,做到了父母临终前的期待——尽可能久地活下去。
只是,那最后五年的聋哑盲,像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一点一点地割去了他的意气。与世界的三重隔阂,让他不得不学会了与无边的孤寂为伴。
陈山缺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他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感受到空气的虚无。
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
他缓缓地呼出最后一口气。
我......尽力了。
陈山缺蹲坐在寒风之中,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墓碑。
半晌,他抬起手在眼前挥了挥,眼珠子跟着手指的摆动转了转。
我能看见了?
凌冽的寒风如同刀割,将他从迷离的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竟然,不是做梦么......
面前的墓碑上刻着“陈涯、柳溪月之墓”,那些字迹,一笔一划,是他的至亲、他的父母。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耳畔是风声呼啸,鸟鸣啾啾,这些声音,他已是久违了。
陈山缺张开嘴,“啊——”声音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痛苦地捂着头,身体弯成了一团,从无声的抽泣到最后的放声大哭。
泪水流淌而下,打湿了衣襟。
十六岁啊。
陈山缺看着光滑的手掌,上面只有练刀留下的一些茧子,这时的他刚刚从父母留下的信件中得知自己的先天不足。
距离那些孤寂昏暗,还有四年的时间。
他跪坐在父母的墓前,双手紧紧攥着那封已经泛黄的信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往后,他便按照父母的遗愿,四处奔波,求医问药,再也没能回来祭拜。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回来?
经年累月的探寻让陈山缺知道了自己的先天不足是无法治愈的,老天似乎在跟他开一个残酷的玩笑。
是要再来一遍吗?
那些痛苦。
那些不甘。
那些认命。
他回忆起那些年的一幕幕,每一次他都满怀希望地去寻找,每一次都是以绝望告终。
名医的摇头叹息,药物的苦涩味道,都如同刻在他心上的烙印。
陈山缺的眼神中闪烁着泪光,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
有一次,他几乎触摸到了治愈的边缘,那次治疗让他短暂地感受到了声音的回归,但那只是一瞬,紧接着又是更深的沉寂。
陈山缺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哭泣。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给他这样的命运,却又在他即将失去一切之前,将他送回到这个时间点。
如果这是天意,那我......我该怎么办?
天空中开始飘洒起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陈山缺的身上。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雨水逐渐变得密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匆忙离开,而是静静地坐在父母的墓前,任由雨水淋湿他的衣衫。
他太想念他们了。
雨水冲刷着墓地,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松软了些许。
陈山缺突然像是失去了理智,他发了疯似的用手挖开墓地上的泥土,泥土钻进了他的指甲缝里,锋利的石头刮开了他的皮肤,鲜血混着雨水流淌,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没有停下的意思。
终于,他反应过来,拿起旁边的铁锹,一铲铲地挖了起来。他的动作麻木,直到铁锹触到了坚硬的棺木底部。
这副棺材是父母生前就准备好的,他不知道他们如何预知自己何时离世。
陈山缺用颤抖的手撬开自己曾经钉上的钉子,当他揭开棺盖,见到父母安详的面容时,他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哭过了。
透过泪水,他看到父亲的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盒子,那是父母让他一同封进来的。
上一世,他没有打开,但这一次,他想要看看,他拿出了那个盒子。
里面躺着一副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光滑的木质表面在雨水中泛着淡淡的光泽。
在盒子的底部,陈山缺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他把手在衣服上抹了抹,避开雨水才将其展开,是母亲的字迹。
「雀儿吾儿:
自汝降生尘寰,那份先天之缺憾,便如阴霾般笼罩吾等心头。为觅一线生机,吾与汝父轮流跋涉于求医之途,未尝稍歇。
此面具,乃一位隐士老丈所赠,不期一日之后,老丈因病驾鹤西归,吾等亦随众送葬,哀悼其逝。
吾等携老丈遗留下之古籍若干,望能从中寻得愈汝之方。然天意弄人,虽穷搜苦寻,终未如愿。而在一次偶然之间,透过面具,竟窥见了自身之死兆。
雀儿,面对此等未知之数,吾等心潮起伏,难以名状。此面具或能为你驱散身上之晦气,带来新生;或导你步入更加崎岖之途。吾等不敢妄自揣度,唯有将此抉择,托付于冥冥之中的天意。
若汝有朝一日,得见此信,便请带上面具。无论前路几何,汝父汝母唯一心愿,便是望汝能快乐,无忧无虑,安度此生。
而当汝感疲乏,或心灵受创,切勿忘却回首,汝父汝母之魂,将永远守候于此,陪伴吾儿。
汝母手书,泪洒素笺。」
第二天,阳光如洗,山林宁静如旧。陈山缺站在父母的墓前,看着已经恢复平整的土包,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他缓缓跪下,额头触地,磕了三个头。
“爹,娘,儿子走了。”
对他而言,他已经五年没说过话了。
只这一句话,他便练了一整晚。
陈山缺站起身,背起包袱,那是他仅有的行李。他的手紧紧握住父亲留下的刀,那刀柄上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但触感依旧熟悉。
接着,他轻轻拿起母亲的玉簪,那冰凉的玉石在指尖滑动,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发间,那是母亲最珍爱的饰品,如今成了他最后的纪念。
他突然有了想去见见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冲动。在父母讲述的故事里,母亲是违背了他们的意愿,与父亲私奔的。因此,外祖父和外祖母对父亲始终抱有无法化解的怨气。他想去看看那两位老人和母亲无法忘记的那片土地。
这一世,就算仍只剩最后四年的光明,那也该是不一样的。
一路上的风尘仆仆,陈山缺的脚步从未停歇,但只要稍有空闲,他就会找个安静的角落,从包袱中取出父母的信自言自语。
“爹,娘,今日天气很好。”陈山缺的声音起初有些生涩,但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的语调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近半个月的时间,陈山缺终于走出了荒僻的山径,踏入了繁华的市集之中,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那些忙碌的商贩和穿梭的行人。
他的目光四处游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与这繁华再见,已是隔世。
陈山缺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抱着自己的包袱靠着墙角坐下,仰头望着那一片湛蓝色的天空。
爹娘,我好开心啊。
突然,一道女声从他的侧上方响起,“喂,乞丐,帮忙看看哪边没人?”
乞丐?
陈山缺疑惑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衣衫虽然简朴了些,但并不算破烂吧。
那女子轻巧地跳下墙头,落在他的面前。她长相秀美,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见陈山缺发愣,她催促道:“快点,去看看呀。”
陈山缺看着她行色匆匆的样子,迟疑地问道:“你想,去哪里?”
“呦,还是个结巴,”女子理了理因为翻墙而弄乱的衣裳,打量着陈山缺,“你不是本地人吧?”
见陈山缺微微点头,女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悟,“那就对了,柳家老大的女儿在城中心设了擂台,比武招亲。”
“柳家?”陈山缺重复了一遍,心中一动,那应该就是娘亲的家族了吧。
女子一边四处观察,一边解释道:“青州就那么一个柳家出名,你来的路上没听说过么。”
他走的路偏僻,没见着几个人。
陈山缺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子,很快得出个结论,“你不想,比武招亲吗?”
女子苦恼地叹了口气,“被发现了,很明显么,早知道先换身衣服了。”
“我叫柳燕岭,”她吐槽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后,回答了陈山缺的问题,“都不用看,赢的肯定是那个张武胤,青州这个年龄段根本没人赢过他的。”
陈山缺思索片刻,认真询问:“你不想,嫁给他?”
柳燕岭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了,那人好赌成性,还天天打架惹事,谁会想嫁给他啊。”
听起来确实不是一个良人。
陈山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就,不嫁。”
柳燕岭觉得这个乞丐还挺有意思,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这是比武招亲,赢了我就得嫁的。”
转头又觉得和他说这么多没什么用,摇了摇头,“算了,和你这结巴说不明白,我得逃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不用逃。”陈山缺脚尖轻点,身形轻捷地跃上围墙,他的目光穿透人群,望向了人声鼎沸的最中心。
那里,就是擂台吧。
他正欲前去,衣角却被柳燕岭紧紧拉住,“你不会是想瞎逞能吧?”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陈山缺还没回答,柳燕岭接着警告道:“我告诉你,就算你会点三脚猫功夫,也打不过那家伙。”
陈山缺却灿烂一笑,“无碍。”
即使到了上一世那般绝望的境地,他也没有放弃修炼父亲留下的内功心法,想来是有一战之力的。
说完,他轻轻挣开柳燕岭的手,朝着擂台的方向快步而去。
“哎,哎,你这家伙怎么说不通呢!”柳燕岭看着陈山缺的背影,又急又气,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城门口,再回头看了一眼陈山缺奔向的方向,她咬了咬牙,跺了跺脚,运起轻功追了上去。
当她追上的时候,陈山缺已经站在了擂台上,他抱拳躬身,气定神闲地自我介绍:“在下,陈山缺。”
“乞丐,快下来!”柳燕岭的声音在喧闹的人潮中显得微不足道,她的焦急和担忧被周围的议论声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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