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看看雪，不可以吗？”间隔一个脚掌距离跟在身后的人礼貌询问，随后有些委屈地说：“我们好久不见了。”
莱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不能出现在这里，你不能出现在这里......”像是告诉对方也像说服自己，尽管他内心拥抱对方的渴望满溢而出。
塔、塔、塔，非常细微的声音，是雪盘旋掉落在地面发出的动静。空气中弥漫凛冬气息。
莱特只穿一套西装，因为低温，他的眼睛、鼻尖、耳垂都泛起红，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是心脏为了抵抗严寒努力地工作。没等他听清下一片雪花落下，不远处传来的警报声便毁了这个宁静雪夜。
头顶灯柱上的广播音响播报警示讯息，“酒店内部系统被入侵，发现有不法分子潜入，安防部队已尽数出动，请各位宾客稍安勿躁呆在原地......”
“还不走！”莱特垂头看着脚尖，害怕一转眼对上那双天空般的眼眸就忍耐不住思念。
一件黑色皮衣落在他肩头，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他发顶。
周予霁的胸膛紧贴着莱特纸片似的背，手臂从腰间穿过，“瘦了。”
莱特咬了咬舌尖，刺痛让他的大脑清醒。从B77星被带回科林已经过去大半年，这也意味着两人分开了大半年。回想起那些甜蜜的过往仿佛是上个世纪。
“周予霁大坏蛋。”他没忍住骂了出来，“你说好回来接我的！”心底的委屈浓郁得透过湿润的眼睛漫了出来。莱特瞪着他，在他怀中挣扎，但换来的是更加紧密不可分的拥抱。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他吻了吻莱特的眼睛，“抱歉，让你久等了。”
莱特扁着嘴没说话，眼睛撇向一侧。
头顶的广播还在不停地发出警示，蔷薇园仿佛是被安保忘记的一角，红的花、白的雪，悲伤相拥的爱人。
良久，莱特整理好不合时宜的情绪，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直直望进他眼底，“你为什么而来。”
“为你。”
显然，莱特不会相信他半个字。
这个机器人不知从哪里习得说谎这个技能，离开科林后对他没有过实话。莱特抬手指了指头顶吵闹的警示广播，口吻冷漠，“为我？”
周予霁嘴角网上勾起，很愉快的模样，“很快你就知道了。”
军靴踢踏声响起，手电比人先走到莱特脚下，他有些紧张地怔了怔看过去，是酒店的安防人员。
“原来是莱特博士，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人？
莱特回头看了看身后，风呼啸，扬起雪花铺掩地面，什么都不剩。他回过身，清咳，“里面太闷了，我出来走走。”
安保人员点了点头，相信了他这套说辞，“酒店的能源系统被破坏了，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恢复，您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送您回房间吧。”
“好。”
·
酒店为客人准备了便携式小夜灯，像蜡烛一样的小玩意儿，偌大的房间只靠这点照明，昏暗不已。莱特靠坐在窗边，看着屋外飘雪，恍惚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在B77星的小木屋。
只不过B77星很安静，这里则充斥吵闹声。走廊有客人在抱怨热水器用不了，侍应尽力安抚；还有客人不由分说把人怒骂一顿，字眼很粗鄙。
莱特叹了口气。
窗外突然升起一个亮点，莹绿色，如同夏夜的萤火虫。莱特眼睛微微睁大，走到窗边。
萤火打着圈飞远。
他觉得有些可惜。
然而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亮起整齐的一排荧光。它们在舞蹈，一会儿拼接成蔷薇，一会儿是绣球，黑暗的夜空中绽放花朵。
光点越来越多，组成一个城堡，上空有鸟儿在飞，墙角有花和小草在摇晃。它不是一下子形成非常繁复的那种城堡，而是先从简笔画，慢慢丰满，最后变成一座有着八栋附楼，尖顶上伫立天使，窗台有浮雕的完美城堡。
如同莱特想象中的那样。
十几岁的莱特对于幸福的憧憬首先来自于童话故事书，公主和王子最终会住在漂亮的城堡里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幻想着有一天有一个人会爬上无菌室高高的窗台，打破玻璃，带他去鸟语花香的世界。
刷一下，所有光点一瞬炸开，夜空被璀璨烟花铺满。闪烁倒影在窗户上，莱特抬手按上去，只摸到冰凉的玻璃，触不到烟花的热度。
烟花落幕，光点又变回莹绿色，一个接一个滑落，如同流星。
“你喜欢吗？”
莱特耳边回荡周予霁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周予霁轻笑，敲了敲不知道哪里的墙面，莱特这才发现声源于房间内的广播音响。
“你不怕被发现吗！到处都在找你。”
周予霁告诉他这场灯光表演只为莱特一人服务，“编辑光影投射在夜空，调整好投影的角度，只会反射在你房间的玻璃上，其他人看不到。”
“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知道吗？”周予霁卖关子，随后语气轻盈带着诱惑，“来天台找我。”
大脑一切复杂思绪清空，只剩一个念头，去找他。莱特感觉自己的双腿从没有跑得这么快，快到令他的心脏震颤，手指发抖。但是他的脸却不自觉盈起微笑，为他而闪烁的城堡究竟藏了什么秘密，正在等待他去寻找答案。
由于停电，电梯不能使用，莱特花了差不多半小时才走到天台。肌肉疲劳得发抖，现下放一张凳子在眼前他能坐下去一天一夜不起来。
不过心跳仍在擂动，他的手按在门上。还没推开，门外隐约响起谈话声。
“收到我发给你的东西就坐不住了吗，指挥官。不过我现在没空，晚点你再来吧。”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恐怕给不了。”
“我也没说要给你，只是问问你的临终遗愿。”
两道声音嚣张跋扈，其中一个是周予霁，另一个是......莱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周予霁说：“E-human计划并不是这两年才开始研究的，只不过你们从Eros那里得到灵感，想到可以从单一控制升级为全面编辑人类性格、爱好甚至是想法吧。”
“作为星舰指挥官，想要舰队完全处于自己的掌控，所以人为控制其他舰长，我可以理解你这种掌控欲。但是完全改变一个人，这让身为机器人的我也看不过眼了，难道不是为了事业而是为了你的私情吗。”
对方没接茬，“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谢谢你提供了研究所所长和凌氏军工合谋迫害莱特博士的证据，我会提交到联盟法庭。”
“你以为你真的一点纰漏都没有？”周予霁轻笑，“既然无辜为什么要上来？”
“我只是收到消息称通缉中的机器人藏匿在这间酒店顶楼，所以前来抓捕你。Eros 001束手就擒，还能让你这具身体保留完整给下一个Eros.”
“是么？”周予霁不紧不慢的语气，“你确实做得很完美，任何事都不经自己的手，只是有一件事出了差错。”
“你为了寻找完整的Eros程序开了莱特地下室的实验室，是拆了酷可的面板找到的开启方法吧。我说得对吗，明殊大指挥官。可惜百密一疏，你给酷可关机时候被酷可拍了照片。”
“跟莱特相处的时候你明里暗里给他暗示，加强芯片控制，让他终日昏昏沉沉。还把酷可送到研究所切开，你以为你做的这些真的没人知道？未免太天真。”
莱特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声音，他不敢相信那个像哥哥一样的明殊怎么会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周予霁总是提醒他不要过于相信他人，他只以为对方指的是凌叙等人，没想到真正的敌人在身旁。
无可辩驳，明殊坦然承认，“没错，一直都是我在发号施令。”他冷笑了下，扬声道：“莱特，出来吧，你的喘息早就出卖了你。”
天台门缓缓开启，莱特失魂地跨过门槛，从漆黑楼梯间走出去。月光把明殊的脸照得惨白一片，如同黑夜中的鬼魅。那么美丽、温柔的嫂嫂，怎么会是陷害他的主犯。
莱特白着一张脸，嘴唇直抖，“你和哥哥在一起就是为了接近我好套到Eros的全套程序？”
“那倒不是。”格伦摇摇头，“一开始我接到任务是有计划接近他，因为他在行星常委会的话语权越来越重，而且总是与军部对着干，当时并没想用恋爱这种方式。只不过他实在太容易陷入爱情，而且他的感情很充沛，我从未体会过那样饱满的情感，所以情不自禁就答应了他的求婚。”
“你到底是什么人！”莱特的上下牙齿碰撞在一起，怒火从眼眶喷发。
明殊抬起眼，定定地看向他，“无亲本人类，专为战争而生。”
莱特曾经听说过这种研究，通过人造子宫孕育出来的婴儿，人为控制基因，由于幼时没有受到过母亲的安抚，所以对这个世界处于情感断绝的模式。他们的忍耐力、判断力以及身体素质非常强，往往被派遣去执行行星间最艰巨的任务。
明殊收起一直以来伪装的表情，再次开口面上肌肉几乎没有移动，比旁边的机器人更像一个机器人。
“怎么，你要去向格伦告发我？”
莱特眼眶很红，死死盯着他，想要从那张淡漠得如同机器人一般的脸找到属于明殊嫂嫂的证据。
明殊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仍是很大很温暖的一只手，“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莱特。”
下一秒，那只大手握住莱特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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