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霁怒吼：“放开他！你觉得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枪快！”他从肋下拔出堕金，使之化成一把手枪，直指明殊的眉心。
明殊眼睛都不眨一下，依然游刃有余道：“我也想跟机器人比一下射击，但今天不太合适，下次吧。”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把一把通体漆黑的手枪放到莱特手中。琥珀色眼眸随着清脆的声响失去应有光泽，明殊贴着莱特的耳畔低语，“莱特好孩子，拿起你的枪，你知道要对准谁。”
莱特如同入蛊一般缓缓抬起手，目标很大，很近，轻易就能瞄准。机器人的心脏是最为坚硬的钻石打不穿，枪口缓缓往上，经过咽喉，最后对准了周予霁的眼睛。那双他曾经最爱的，如同雪后晴空一般的蔚蓝色眼眸。
“莱特。”
他对周予霁的呼喊毫无反应，长长的眼睫一动不动，有几颗雪花落在上面。
明殊盯着周予霁道：“放下你的枪。”掐着莱特脖子的手收紧，莱特的脸因缺氧变成紫色。
周予霁咬牙，“我明明通过弱电流破坏了他的芯片，为什么你还能控制他？”
“当然是因为不仅是通过芯片。”明殊指了指他的枪，再次警告，“放下，我可以满足你最后的好奇心。”
周予霁收起枪。
明殊道：“人类与机器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会受环境影响，你既然知道我一直在莱特身边给他暗示，那就应该明白，那些暗示不会因为芯片消失就在大脑抽离。人类的大脑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会一直记着，只不过没有通过特定手段引起，被暗示人就无所察觉。”
他站在莱特身后，微微俯身在耳畔，蛊惑道：“莱特，我是你的家人，这个机器人要伤害家人，你应该怎么做？”
伤害家人，要保护家人，莱特拇指微动扣下扳机。
对于身体各方面条件都远远优于常人的机器人来说，这个射程在子弹射出前脱逃周予霁是能够办到的，不然他也不会每次都在联盟顶尖军兵手下逃走。只是，拿着枪的人变成了莱特，他最熟悉，也是他存在的理由，他就无法迈动双腿。
设置光线投影的小灯倒影在他的眼眸，如同虚化的烟花，哀伤又美丽。
“莱特。”周予霁轻声喊。
嘭——一发银色子弹穿破夜风，它的轨迹只有短短数米，目标没有躲闪，使之正中靶心。
周予霁右眼被子弹击中，绽放烟花的天空瞬间被黑洞吞噬，崩塌。眼眶周围的细小电线断裂，闪烁微小电流，机器人宕机两秒。
就在这两秒钟，明殊放开莱特大步向前，利落地掏出电。击枪对准机器人后颈的能源装置。
·
灰灰的高墙，哗啦啦响的镣铐，没有窗户的房间。再次睁开双眼，周予霁看到的就是这些。
巡防所监狱，他又回来了。
周予霁自嘲地笑笑。他还以为自己会被送到研究所关押，没想到被通缉了倒被当成人类对待了，还是最穷凶极恶那种。
巡防所厚重的灰墙有非常强劲的信号屏蔽作用，他无法获取外界消息，也无法发送消息出去。
他估摸着对方还没对自己下手，是因为忌惮他临了送出的礼物吧。
菲斯塞尔停电的夜晚，他把研究所所长和凌叙勾结，企图制作E-human的证据放入酒店中控系统。恢复电力的一瞬，所有人都会看到他们的反人类勾当。
另一方面周予霁又有些担心，确实如明殊所言，他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幕后黑手。他怀疑到明殊身上也只是因为有一次他正准备像往日那样侵入酷可的面板陪伴莱特，却发现面板处于锁死状态无法进入。调取锁死前最后的环境记录，他见到了明殊的脸。
莱特与明殊非常亲近，他没有自信莱特会相信他机器人的一面之词，去怀疑亲如兄长的明殊。所以他暗示了莱特，自己会出现在菲斯塞尔，在这过程中收集足够的证据，为的就是要把伤害莱特的人一网打尽。
原本他打算在天台对莱特说的是别的事，只是没想到明殊那么敏锐，发现了窗户上细小的奇异折射，先莱特一步找到他。
牢房门开了，漆黑军靴发出沉闷的敲地声，明殊迈着从容的步子进来。
“Eros 001，你违反了联盟法以及Eros管理办法。按照规定，会把你送回原厂销毁。在此之前，你要交出Eros密钥，以及给出你的面板控制权限。”
周予霁头都没抬，冷笑着，“我都要销毁了，还交给你干什么。”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明殊没跟他争辩什么，又走了出去。
很快，他就知道明殊那看可怜虫的目光是因为什么。
周予霁的面板等级极高，休眠状态会自动锁定面板，若有外力强行入侵他的面板会启动防护程序把面板一切数据销毁。所以，只能让他醒过来，让他心甘情愿交出面板控制权限。
巡防所的人把周予霁转移到另一个牢房，连通风窗也没有的密闭空间，里面放满了针对机器人的特制刑具。他的四肢被固定在一面立着的铁板上，每分每秒受到常人难以想象的钻心折磨。
胸腔里的机械心脏仿佛随时会停摆，他有些担心粉红之星会不会产生裂痕，甚至破碎。莱特是很喜欢这颗钻石的，如果产生了瑕疵他会不会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赠予的宝物。
没人知道周予霁是如何熬过那些专门针对机器人的刑罚还不发疯的，无论明殊派来的人如何折磨他，都无法撬开他的面板。
再次见到明殊，他嗤笑对方的无能，“我只有一个条件，你们知道的。”
周予霁抬起头，只剩一颗的蔚蓝色眼眸阴鸷地看向对方，“我要见莱特。”
·
咕噜咕噜，咖啡煮好了，散发香浓气息。一只雪白的手握住手柄，把咖啡倒入杯子。腕骨突出，指关节泛着粉，好似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莱特捧着咖啡抿了一口，苦了。
他放下杯子，打开糖盅夹了两块方糖进去。他还想加一些牛奶，但是家里没有，奶球也用完了还没有补充。他叹了口气关上壁橱的门。以往这些都不用他操心，会有人随时备着的。
偌大的房子格外安静，没有轮子轱辘轱辘的声响，也没有锅碗瓢盆碰撞的杂音。这样的清晨，显得格外寂寥。
例行打开邮箱看今天的待办事项，巡防所发来一封希望他协助工作的邮件。
仔细阅读了两遍邮件内容，关闭，删除。
是否确认放入回收箱——是。
加了方糖也无法弥补咖啡的苦涩，杯子见底，莱特慢吞吞拿到水槽清洗。陶瓷的材质很容易打滑，一个走神，杯子就像有了自己的想法脱手而落掉在水槽里，瞬间变成几大块印着花的碎片。
莱特皱了皱眉头捡起陶瓷片放到厨房纸上，指腹被划破，血丝顺着水流蜿蜒而下。他错愕几秒，定定看着鲜红的血液融入流水，最后消失。
擦净手指，回到屏幕前，点开回收箱，恢复几分钟前删除的信息。
抬手回复，“同意。”
回复完毕他用一个塑料袋把厨房纸包着的碎片放进去，马克笔写上“锋利，小心”然后扔到垃圾桶。
好安静啊，这么大的一个家，怎么会这么安静。
莱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酷可呢，他呢。
科林已进入寒冬时节，院子厚厚铺了一层雪，看上去很松软，很适合在上面打滚，也适合堆雪人。
可是没有人为他堆雪人了。
莱特穿着一身居家服走出去，抓起一捧雪团起来，他尝试滚成一个圆，但是歪歪扭扭的，总也滚不起来。双手被冻得通红，眼睛、鼻头、耳朵同样一片绯色。怎么没有一双大手握住他，教他如何快速把碎散的雪团成球状。
他倒在雪地里，眼泪悄无声息顺着眼眶滑落，浸泡了白雪。
轰隆隆的军车驶近，紧接着是整齐有力的踏步声。为首的士兵对他行了个礼，“莱特博士，Eros 001申请与您会面，请跟我们走。”
莱特定定看着雪地，毫无预兆地大笑，其疯癫模样把士兵吓了一跳。他的双眼肿胀不已，视线模糊。
士兵中有一个常在雪原待职的，看出莱特这种情况的暂时性雪盲症，给他做了紧急处理。汇报上去后，巡防所那边大发慈悲地宽宥了几天，让莱特好好休养。
即使能够暂时逃避见面，终有一天他还是要面对周予霁。
雪越来越厚了，晚上睡觉时会风刮得呼呼响。莱特想，这个冬天大概会很难过。
·
周予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等了又等，等了又等。见到莱特要说什么，露出怎样的表情，大脑模拟上百种不同的见面场景，详细到说每句话的语气。
终于，漆黑的牢房门再次被推开，光晕逐渐增大，爬到周予霁脚下。
缩窄一半的视线范围中出现一双暗色皮鞋，来人在他面前站定，喉结几番滚动，清冷声线响起，“为什么要见我？”
周予霁盯着他鞋子上沾到的灰扑扑的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语气稀松平常地感叹：“外面下雪了么，莱特，你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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