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一派祥和,气氛自沈家班影戏开场后便活跃起来,鸿丰帝依次随口问候几句座下的皇亲国戚及群臣。但沈旭芸发觉他显然兴趣缺缺提不起精神,张皇后同样少言寡语,若非刻意寻觅,甚至难以瞧见皇后张氏也坐在鸿丰帝身旁。
沈旭芸心中焦躁早已急不可待,待至幕间方才勉强脱身,借由离了幕后往外去,在角落中瞧见孟逍杭依旧笑面盈盈地与人碰杯寒暄谈笑,她无奈求邬公公借给孟逍杭送酒之机将他支出。
过了须臾,孟逍杭方才举着杯晃晃悠悠自大殿中出来,似是醉了酒官帽都丢在了宴席之上,有太监见了便要上前搀扶:“孟大人,奴婢来扶您。”
“滚,让本官自己吹风!”孟逍杭似是万分不耐烦地反推了一把,那身娇体弱的小太监怎敌孟逍杭这没轻没重的一下,霎时往后栽。
孟逍杭看都不曾看他一眼,这回自然不敢有人再上前自讨没趣,只目送孟逍杭一副酒醉餍足的模样往偏殿去。
沈旭芸去寻他时,便见孟逍杭在角落环抱着宫中的水缸作呕吐态,她蹙起眉蹩气转头便要走。
“哎你去哪?寻人出来自己要走,这巷中耍猴的也不见得如此吧。”孟逍杭此刻的声中没有一丝醉意,语气玩味好似平日。
沈旭芸驻足:“你?”
孟逍杭整了整衣带,招呼沈旭芸往这避人耳目的角落来:“来来来,听我道来。”
沈旭芸迫不及待开口:“我只不过三日不曾入宫,陛下和太后怎似是嫌隙更深?”
孟逍杭却并不急躁,甚至反问:“不妨猜一猜?”
“秋闱?”
孟逍杭颔首:“要不说您沈小姐聪慧,正是。”
“可你于此事上分明妥协了外戚一党,若我不曾记错,此番中榜学子之中十有七八为太后党人。”沈旭芸懊恼地瞧着水缸,缸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宫中杨柳三两棵。
“那又如何?此次秋闱陛下与太后所生嫌隙实则为了一人。”
沈旭芸闻言抬头。
“我向陛下引荐了谢迁尧。”
本以为是皇帝与太后又是因为政事上有何分歧,原来罪魁祸首正在面前,沈旭芸无奈道:“你引荐的?可谢迁尧分明并未中举。”
“此事实在说来话长,那策论我呈上去后陛下甚喜,便要钦点谢迁尧状元,谁知太后早已与宋国公暗通款曲便要横插一脚,我人微言轻自是不敌,陛下却分外不悦,二人难得对上锋,结果你自然知晓。”
沈旭芸问:“你可知此番下来若是太后一党狗急跳墙如何自处?留给我们的时日本就不多。再者陛下自登基便始终蛰伏,怎会突然起性?”
孟逍杭沉声:“你我心中都焦躁不安,更何况陛下。行了,出来太久惹人起疑,原委我已告知于你,我先去了。”
沈旭芸目送他摇摇晃晃回了大殿,心中烦闷不必说,再者也不愿再回那靡乱的大殿之上,便沿着宫中所栽杨柳踱步散心。步至梅潭,此处行人更少,雪厚三尺静得幽又深,沈旭芸挑着些雪稀的地落脚。
忽的一声,是粘着雪的靴踩于枯枝上之声,沈旭芸心中一惊欲往深处躲却已然晚矣!
“沈小姐,这是往哪去?”来人浓眉大眼衣着华贵却无为官拘谨之感,腰间衔玉在月色下透亮无比,语中戏谑之意毫不掩饰。
沈旭芸心道不应多生事端,奈何此人自入口处来堵死了前门,她余光瞧见偏门也是禁闭的。
她便干脆站定施礼道:“见过铖王殿下。”
叶岩喜上眉梢:“你竟认得本王?”
“殿下气宇轩昂自有皇家风采。”沈旭芸实则是一眼便瞧见了他那标志亲王身份的雕龙玉佩。
叶岩摆摆手,一边还往沈旭芸的方向去:“行了,本王向来不喜弯弯绕绕,花前月下,你我二人不妨敞开心扉。”
叶岩越向前,沈旭芸则越往后退,心中警铃大作却不行于色:“民女不知殿下何意。”
叶岩自说自话:“我那皇兄是个百年难遇的闷葫芦,你那竹马孟安巧舌如簧没个正形,沈小姐,你看本王如何?”
沈旭芸的动作触碰梅潭园中枝丫,雪落肩头激得她打了个寒噤。
叶岩似是瞧出她神色有些差,却主动停下了步子:“不必慌张不必慌张,本王知你一时心中诧异,你宽心便好,本王心中敬你自是不会妄动。”
听叶岩语毕的沈旭芸神色却更差了,可惜叶岩已然陶醉其中。
“沈小姐,你可知何为一见钟情?本王一年前远赴江南封地,常年烟雨绵绵心中苦闷自是无人知晓,本以为这人世间短短几十年便都将是这般无滋无味,却不曾想此次偶然归京却令本王终于知晓人活一世,于世间所求为何物。沈小姐花容月貌我见犹怜,沈小姐,你可知我心意?”
沈旭芸被迫面对兴致盎然的叶岩,若非早有传言这位铖王红颜知己无数,在江南更是烟花柳巷之常客,她险些都要信了他这一番含情脉脉的说辞。
叶岩殷切的目光如有实质,令沈旭芸分外难耐:“……殿下,您的心意民女已知晓,可民女出身卑微,何德何能与殿下相与。”
“哎,天若有情天亦老,男女之情岂为区区出身地位所能桎梏的?沈小姐,只第一眼,我便知你我缘分注定!”叶岩自诩体贴很是宽仁。
沈旭芸鲜少遇到这般孤立无援的境遇,一时竟没想到半个辩解的词句能在稳住叶岩的同时表明拒绝之意。
见沈旭芸并未推拒,叶岩心中更是大喜自觉已如愿以偿:“今夜本王邀你一同赏雪如何?这梅潭本王幼时也爱常来,你我二人真是心意相通。沈小姐,本王……”
沈旭芸见叶岩还要往前走,他脸上是分明的痴迷之色。沈旭芸在叶岩靠近时方才敏锐地发觉他周身的一丝酒气,便随之盘算着若是当真走投无路,是否要设计将其绊入潭中。当下正值深冬潭中水稀必然是溺不着人的,事后只当是他酒醉入梦,自己咬死不曾见过叶岩便好。
心中盘算已逐渐明晰,叶岩却仍旧沉醉着要上前甚至还欲去触沈旭芸的手。
“王爷!”门口处传来一声叫喊声,沈旭芸便见到了铖王殿下那肉眼可见的面色变化,由黄至黑,最后是顾在沈旭芸在此生生按下了那心中怒意。
叶岩极其不耐:“何人!”
“王爷可让在下好找,说好带在下来皇宫见个世面,怎得去个宫宴便转面来了这么幽静之地?”沈旭芸心中大惊,这打着懒意的声音及这独特的吐字习惯,分明是谢迁尧!
叶岩眼珠一转,最后好歹是放弃了,好声好气对沈旭芸笑道:“沈小姐,今日实在不赶巧下人不懂事,我们来日方长可好?我叶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对你的心意当真是天地可鉴!”
沈旭芸终于松了口气,赶忙拱手要将他送走:“恭送殿下。”
叶岩走前还不忘含情脉脉地给沈旭芸留了个念想:“沈小姐,等着本王。”
将这位聒噪的铖王送走后,沈旭芸只觉世界都静了下来,此人的出现当真是扰了梅潭清净。随即她便开始思索方才门外那人是否当真是谢迁尧,可他又怎能出现在宫中?亦或是只是她幻听罢了。
“我猜你此刻心中所想与我相关。”正当此时,谢迁尧掌着灯缓步自门外走入沈旭芸的视野,“我应当不曾来晚吧,那叶岩可要对你欲行不轨?”
明潭映月,青衣素带。正是谢迁尧本人如假包换,沈旭芸惊讶道:“你如何入宫的?”
“我先问的,你应先回答我。”谢迁尧不由分说。
沈旭芸无奈:“不曾。现在该你了。”
“那便好,”谢迁尧颔首,环顾四周,“不成想这酒池肉林的皇宫,竟还有此番清雅脱俗之地。”
沈旭芸沉声道:“谢迁尧,你到底如何入宫的?宫规森严任何不慎都可能遭致灭顶之灾。”
谢迁尧见沈旭芸面有愠色这才老实回答:“你可还记得铖王封地在江南?我家中世代从商无所依靠,自然是要巴结着这有权有势之人。铖王乃是所在江南的唯一皇室血脉,家中进献上金银珠宝无数,这一来二往早已熟络。铖王此人喜好广交好友,此事并未我主动,实则为他自江南起行前听闻我在皇都,昨日方至便遣人要寻我。闲谈中无意提起宫宴,铖王便主动要携我入宫开开眼界,盛情难却我也是无奈。”
一番下来听起来虽颇为荒谬,可也确为那位铖王所为之事。沈旭芸算是认可了谢迁尧的说辞,面色缓和许多,至少不是潜入宫中的。
谢迁尧忽得笑道:“怎得,你想到何处去了。”
被谢迁尧说中,沈旭芸的脸无端有些绯色,当即转身躲去了谢迁尧的目光:“只是……不曾想到你也会来罢了。”
“若非有所伊人,我又何故愿意上元夜入宫寻之?”谢迁尧趁着沈旭芸转身之际躬身靠近,轻声细语似在耳畔,沈旭芸霎时心中一振。梅潭下,明月照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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