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红神色一黯:“她……她已经不在府里了。”
兰香只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在主子身边服侍的,是比在其他地方当差多几分体面,却也有风险。做错了事,轻则被打骂,扣月钱,重则发卖都算好的,悄悄处置了也有可能。
虽不知道这位“四姑娘”为什么在下雨天还要去花园,但既然能去,当时身体应该是好的。绿竹随侍在旁,不仅让小主子磕伤了头还说不清楚原因,肯定不会轻罚,只怕……
兰香没再往下想了。
自己可没时间为一个陌生人伤怀,搞清当下的情况才是最首要的。
根据樱红所说,这位“四姑娘”只怕已经病重不治。而自己本该命丧大火,魂归地府,却不知什么原因,醒来成了“四姑娘”。
这位“四姑娘”究竟是什么人?这里又是哪里?
“咕噜噜”。
一阵响声从被子里传出来。
兰香一愣,倒是樱红先反应上来。
“姑娘再忍忍,吃食很快就好了。”
兰香有些难为情。
也没觉得有多饿,怎么还肚子叫了!
自己以前虽是个厨娘,也是很重视形象的,更何况现在还是小姐的身份。樱红该不会觉得“四姑娘”病愈变粗鲁了吧?
可肚子叫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说到底还是这具身子弱了些。若是自己的本身,再饿也不会出这种事。
兰香脑子里一阵乱想,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一会儿懊恼一会儿释然,让看着的樱红阵阵紧张,就怕她又不舒服。
没多久,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端了吃食进来。
听樱红对她的称呼,兰香知道了她叫王妈妈。
大病初愈的人吃食要清淡,送来的只有一碗当归鸡丝粥。
樱红扶了兰香起身,先给她批了件小袄,在身后放了迎枕,又垫了帕子在衣领,这才端碗服侍兰香进食。
兰香喝了几口不由皱了眉。
粥是精米熬的,做的匆忙还欠点火候。鸡丝切得略粗,熬煮的还不够烂,吃上去干巴巴的没有味道。当归放多了,能尝出微微苦味。
因有个厨妇娘的关系,兰香在烹饪上也算小有本事。在被安排去院子当差时,厨房的一众人还为她感到惋惜。
若是由自己来做这粥,会用小红泥炉提前煨一盅温润暖粥。等需要的时候,米粒早熬得绵软如云絮。嫩鸡胸肉用黄酒、姜片腌过,焯水去腥后用高汤炖煮。只需三年陈当归两片,用文火慢煎,待搪塞建成蜜色后,滤去药渣备用。还要把去皮红枣片作莲子大小的碎瓣儿。待要用粥前,只需当归汁倒入粥中,撒上撕成细缕的熟鸡丝,去皮片成莲子大小碎瓣儿的红枣片,共同熬煮些许即刻。最后以青盐调味,撒入几粒枸杞增色,点一滴桂花露提香。
樱红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气道:“平日也就罢了。如今姑娘病着,厨房竟还是如此敷衍!”
听她这样说,兰香立刻明白不是厨房的水平问题,而是这位“四姑娘”在家里的位置有点低。
“能有这样就不错了,毕竟我是……”
兰香故意一顿,想再打探一下自己所出的近况。。
果然,在樱红听来就是她对自己身份的无奈叹息,忙宽慰道:“您是三房唯一的嫡小姐!若不是三老爷早几年去了,现在铁定也和大老爷一样是京里的大官,妥妥的官家小姐。”
父亲不在了,有个当大官的伯父。
兰香暗暗记下。
“我娘呢?”
“三太太和以前一样,一直都在清晖院。”
兰香马上听音猜意:“娘不喜欢我。”
樱红惊觉说错了话,忙找补道,“不不不,二太太只是身子弱,还是关心四姑娘的。这几日也派人来问过您的情况。”声音渐渐低下去。
做母亲的不和唯一的女儿住在一处,生病了也只是派人问问。能有多关心?
兰香心里嗤笑了一声。
“我病的这些日子,有谁来看过我吗?”
“有的,有的。”像是怕她伤心,樱红马上细数起来,“您病了后,老夫人派了梅香来来问情况。大太太安排了姚妈妈来照顾您。三太太是派了翠纹来。大奶奶和二姑娘也都有派人来。”
说了这么多,真正来看自己的“亲人”一个没有。
难怪一碗简单的粥都做得如此随意了。
想到前几天病中听到樱红整晚照看自己,再看到她眼下的乌青,一脸疲惫还带着笑劝慰自己,心里顿生出亲近感。
姚妈妈推门进来。看到两人凑着头说话,脸上表情怪怪的。
“大太太知道四姑娘醒了,特命人请了小田大夫来。”
待兰香重新躺好,大夫才低着头进屋。把过脉,看了气色,道:“小姐脉象浮缓有力,较几天前平稳许多。再好好修养几日便可大安了。”
姚妈妈闻言,撇嘴道:“小田大夫要不给换个方子?四姑娘已经病了这么多天,总要快点好起来。”
田大夫的脸沉了下来。
他最不喜别人称自己“小田大夫”。明明已经四十有三,坐堂问诊十余年,在淮安的医药行会里也算排得上名号。就因为有个同样当大夫的爹,称呼上便被多加个“小”字,总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平时叫也就罢了,今日这话明显就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
田大夫当即冷脸道:“小姐数日前因淋雨致风寒入络,加之头部受伤淤血不散,两邪相激浑身起热,寒热交攻最是凶险。先施针通脉散瘀,再以艾灸驱寒,后服活血汤药。任你在淮安城找任何一个大夫来诊治都是一样的。”
姚妈妈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找补道:“我不是不信任小田大夫。是四姑娘病了这些天,老夫人一直挂心。早点好了去给老夫人请安,也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田大夫心里还是不痛快,但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大病初愈,元气尚虚,本就需固本培元。操之过急伤了根本,才是得不偿失。”
兰香心里一阵慌乱。
现在的情况还没有搞清楚,应付个丫鬟勉强可以,去请安露馅了怎么办?
听了田大夫的话,马上配合道:“我,我觉得头还晕的厉害,全身没劲,连喝粥都没力气。”
说着,还轻喘两声,显出很累的样子。
樱红在一旁睁圆眼睛。
刚给姑娘喂粥的时候,她嫌自己喂的慢,最后是直接端碗喝的。
田大夫道:“我再开副药调养几日,便可大安了。若是不放心,可另寻了别的大夫来。”
眼看姚妈妈还要开口,兰香抢先一步道:“妈妈放心。我这几日一定好好在屋里修养。这样去给祖母问安的时候,就不会过病气给祖母了。”
可怜巴巴的语调,没有几分血色的小脸,加上泛起水气的双眼,任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兰香努力适应新的身体,新的样貌,新的身份,想着法子跟樱红套话。樱红性子实,一点儿没觉得不对劲,不出几日便把府里的人和事说了七七八八。
兰香现在所在的沈家是淮安城的名门望族。太祖父沈融幼年丧父,全靠寡母给人做针线勉强度日。沈融一心考取功名,却在考中秀才后,因母亲眼疾失明,不得已去了城里一家米行做帐房先生。两年下来因表现出色,被米行的东家看上,想为唯一的女儿招他为上门女婿,日后好继承米行。沈融断然拒绝,认为以自己的能力,在米行是埋没才华。周围的人都笑他自不量力,得罪东家,必会丢了差事。东家并不气恼,反而更欣赏沈融,不但将女儿嫁给他,还全力资助他读书。
沈融在三十起岁那年金榜题名考中二甲进士,外派到贵州湄潭县任县丞。众人认为贵州为蛮荒之地,瘴疠横行,民风彪悍,纷纷为之惋惜。他却含笑携家眷启程赴任。
沈融到任后,勤勉政务,劝课农桑,疏通茶马古道,赢得百姓称颂。他心思玲珑,逢上官巡查,必以好礼相赠,言辞谦恭,不露痕迹;同僚往来,亦多有打点。上下皆赞他“才干超群,通达世务”,连土司都赞他是“汉官里的明白人”。
原以为不出十年,他就能升任知府,却因党争站错队受到攻歼,被迫辞官。他在贵州数年间借往来商队将黔地药材、茶叶运往江南,转手换了江南的丝绸卖给当地土司,获利数倍。回到淮安后,他凭借官场练就的眼界和人脉经营丝绸茶叶生意,购置田产,做得风生水起的同时还是心有不甘,始终认为仕途才是立身之本。在独子沈承宗三岁时便聘请名师为他启蒙,十岁送至有名的松山书院进学。沈承宗也不负众望,弱冠登科,选入翰林,后累官至户部侍郎。自此,沈家官商两旺,在淮安显赫一时。
岁月流转,沈家始终恪守祖训,世代以科举入仕为荣。到如今,老太爷沈鸿安已离世,沈老太太身体还算康健。两人育有三子一女。
长子沈珹在京城任吏部侍郎,娶了名门之女柳静姝,有一子两女。嫡长孙沈明耀娶了表妹柳琼芝,现在国子监进学。庶长女沈华棠嫁入京中的长宁伯府。因沈老太太不喜京城气候,柳静姝带着嫡次女留在淮安祖宅尽孝。
长女沈玥早已嫁人。
二子沈瑞守着祖业,管理庶务,娶妻苏珮容。有嫡子沈明昭,嫡女沈蕴棠。
三子沈珏数年前因病离世,与妻子谢清容只育有一女沈瑾棠。
二月低的淮安还裹着料峭寒意,兰香倚在雕花窗棱前,身上裹着件杏色织锦的夹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纹。随着一阵清风吹过,一束阳光斜斜地落在园中那棵老柿树上。深褐色的枝干间,竟有嫩绿色的一两点新芽泛着通透的光泽。
樱红拿了件织锦斗篷披在她肩上,道:“姑娘,仔细又着凉了。”说着就要把窗户关上。
兰香拦住她,情不自禁道:“真好。”
“什么好?”樱红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只觉得冷清。
兰香在心里默默答道:“活着真好。”
前世,自己费尽心机做那么多,无非就是希望能穿着漂亮衣服,住在这样一个院子里。感谢上天不仅给自己重来一次的机会,还让自己梦想成真。
想到那场大火,兰香不禁全身一颤。吓得樱红以为她又受了寒,一把关上窗户,急忙去准备姜汤。
兰香走到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脸,灿然一笑。
昨日已逝,天下再无何兰香。
从今日起,我就是九岁的沈府四小姐沈瑾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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