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自己是王后吗?”
失望的语气。奇怪的是他哀伤的神色也令我失落。
“暂且收押,带下去。”他吩咐侍卫,说着拂袖,心烦意乱地走了。
房间里充斥着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兵器回鞘的声音,侍卫架着飒箭横从我面前经过,一时之间,冷静下来的我竟空虚得很。那些晃动的身影逐一奔向外面宽敞的世界,眼前的屋子空了,刚刚还打成一片的人全都走了,我木然扶着几案坐到地上,心头只觉失去了什么。
“你要见我?”
“是的。”
两扇殿门在我身后紧密地合上,大殿中只有鹰隼一人,他横躺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玩弄着一把折扇,目光也全在这把折扇上,有意掩饰心底的情绪。
“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他道,语末带着一点讥诮的笑意。
我徐徐走近,在正前跪拜:“月牙的来意,想必大王已经明白。”
他停住手上的动作:“你真的想救他?”
“是的,我想救他。我要救他。”
“你的来意真是毫无疑问。纪太医刚从仁寿殿出去,我以为你会出于对本王的关心过来看望一眼……”
“月牙救人心切,还请大王见谅!”
“本王只想知道,琼台殿中为什么会有刺客,他安然藏在那里是否与你有关?”
思忖须臾,我不再隐瞒:“是。”
“很好,你总算肯说实话了。为了一个刺客再三的开口请求,他在你心里必定有着重要的位置吧……本王可以放了他,但想听一听你的心里话。”
“大王请问。”
他呼出一口气道:“他的来历。他怎么会在宫里?”
“他叫飒箭横。”
听到这个名字,鹰隼的眼风由手中的折扇朝我这儿转了转。
我说道:“他是行刺我父亲的刺客,行刺未遂,被我父亲关在府内。我救了他,把他藏在箱子里带到了宫内。”
“你说的是实情吗?他可是刺杀你父亲的人?”
我点头,“没有半句虚言。”
扇子被他甩手抛置案上,“他到底对你做过些什么,为了他,你可以冒犯你的父亲、你的丈夫?”
我扯住袖子一角,再次摊开衣袖给鹰隼看上面的花纹。你能明白吗,那是我心里的兰花。
鹰隼看了过来,又迅速地挪开目光。
“他是你的箭哥哥。是你的意中人,对吗?”
我不敢轻易作答,思量后已觉这是藏不住的事,坦诚地说道:“不瞒大王,正是。”
他冷笑道:“我一向惧怕你的父亲,你这样坦白的告诉我,不怕我告知令尊,以示讨好吗?”
“大王不会。”
“怎么见得?”
“我知道你不会做小人之举。”
“呵,为什么?”
“我相信,我的丈夫。”
他探起身,望着殿下跪着的我,良久露出苦笑:“你不必用这种情意来蛊惑我。如那刺客所说,我是一个昏君。还是一个会发疯的糊涂人,朝廷若没有你的父亲都不知会成什么样子,你如何看得上我?万人之上又怎样?你还是墨夙渊的女儿呢!”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心莫名的被他的话刺痛了,我深深一拜。“请大王放了他。”
鹰隼皱眉,我又在他脸上看到了落寞。
“既然你肯坦白,本王也不会食言。我会放了他,不过,你怎么送他离开呢?掌管宫廷门户的郎中令是你大哥,可以瞒过他吗?”
“请大王准许我出宫,用来时的办法……”
“又如何出城?”
“这……”我想到了一个人,此人掌管城南,与父亲也没有什么交情,若是鹰隼下令叫他掩护飒箭横出城,应该不难。“城南禁卫统帅孙计然或许可以一用。”
鹰隼眼珠转动,“本王都不知道城南的统帅是谁,你居然知道?”
“我在城中长大,总会有一些听闻。”
“好,你说此人可用,本王就照你的意思试试吧。”
“多谢大王。”我欣喜不已,最难的问题也解决了,这样,飒箭横可以安全离开王城了吧。
鹰隼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我意识到他的注视,忙收敛住心情。
“不打扰大王休息了,月牙告退。”
他挥了挥手。
我施礼离去。
转过身,面对着紧闭的门,我走出数步,鹰隼道:“送他出宫的事……本王自有安排。你就不用出面了。”
我困惑地回过身,他苦涩地说:“感觉你要离开了……别去了,本王会帮你办好此事。”
我读懂了他心里的害怕,笑了笑:“谢大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月挂中天,照着一地寒冷的素白。我从仁寿殿出来,听到了那晚辗转难眠时听到的筝声。曲目是我最爱的《蒹葭》。
蒹葭萋萋,白露未曦。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弹筝的不知是谁,但在这空蒙的宫闱中听到如此恋曲,也别有一番风味。距离琼台殿还有一段短暂的路程,我吩咐停下肩舆,携了苍耳,徒步往寝宫走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騞然一声,筝声杳然。我轻轻叹息,心中刚被激起的影子如烛烟一般凋萎。
夜,在静谧中盛开。
这个晚上,我思绪杂陈。
第二日,鹰隼守约,释放了飒箭横,对外宣称刺客已死,派亲信将飒箭横送出了兰宫。我知道他这样的傀儡大王,身边很难找到一个可靠的能够托付差事的人为他办事,但他还是铤而走险,瞒过父亲的视线去做了。
第二日的晚上,听到传言的红素夫人郑重其事地过来询问,想了解刺客事件的详细始末。我含糊作答,不能令她满意正焦头烂额时,鹰隼来了。他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随即岔开话题,用有趣的异闻段子哄住了红素夫人的耳朵。她出神地听着,直到有了睡意,才意犹未尽的摆驾回宫。走时还嗔怪鹰隼不务正业,总爱看这些传奇故事,并拿来哄她。
我掩袖失笑,鹰隼回过头来,得意地挑眉。
帐幔完全地放下了,烛台上的火光抖一抖被鹰隼吹灭。我睡在帐内,帐外,鹰隼掀开被角睡在了加厚的地铺上。他盖的被子,是我特意找给他的厚棉被,这样睡着,应该会比之前暖和许多。
“咳咳咳……”
刚睡下的被子有些凉,使得我咳嗽起来。我拉紧被子,想止住烦人的咳嗽。
前些天吹了冷风,嗓子一直没好。明天是得差苍耳去太医院拿些治寒的药了。
“不舒服吗?”帐外的声音。
“刚睡下有点冷。”
“你不会是把厚实的被子都塞给我了吧?”他捏着手中的棉被,确实厚了许多。
“没有。”我逞强道。
“真的?”他狐疑地竖起身,抬手拨开帐幔,我看到了他黑夜中的眼睛,琥珀一般闪着明亮的温柔的光。那道光低垂了下去,他抽出一个被掖住的被角,摩挲道:“这被子真好看,你给我的那个太穷酸了,咱们换换吧。”
不等我拒绝,他就抱了自己的棉被过来,丢在我身上。
他那床被子的面料是朴素了一些,但不至于难看。他这样做的用心我岂能不知?不过我挤了个懒得动弹的眼神。
“换吧。”他等候着。“快!”
我应声坐起来。既然你愿意体贴我,那我就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慢吞吞地把盖在身上的棉被卷成团递给他,换上了他的被子。
帐幔被重新封好,鹰隼摊开我的棉被懒散睡下,不多会儿,就传来他的声音:“你这床被子是不是短了些?根本盖不住脚。”
“活该!”我笑道,“是你要换的!”
帐外一阵辗转乱响,估计是他在调试睡姿,良久又听他道:“这样没法睡了,我们换回来。”
“不换,我都睡暖和了!”怜香惜玉不是你想做的事吗?
“可你这被子也太短了。不行,我的两只脚丫子都露到外面了,你瞧瞧!”
“不瞧不瞧,冻死了也是你要换的!”
“好大的胆子,你居然对本王说‘死’字!”
“明明是大王没事找‘死’。”
“哈,你!”身侧的帐幔被他一把掀开,“说本王找死,你不想活了?”
我盯着他,一脸乖张的表情,做了个“一剑封喉”的动作,继而笑道:“臣妾好怕!”
似乎被我激“怒”了,他“呼”的一下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心跳加快。他看着我脸上嘲弄他的表情,说道:“混账,你笑话本王!”
“不是。我想大王也不知道我盖的是从家中带过来的被子,所以尺寸短小一些。”
“为什么要做改动?”
“从小的个性,追求精致、独一无二。所以对被子也有所要求。”
“那你还和我换,明知我和你身量相差甚大……有意戏弄本王吗?”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早了,睡吧。”他从我身上移开身子,宽大的睡袍和披散的发衬着他一派俊朗的风姿。
“被子呢?”
他俯身为我掖紧被角,“不换了,地上不是垫着两床吗?我把下面的翻一张上来,你的小被子垫下去。”
“哦。”我止着笑,脸颊上还有烫人的余温。
我的心,我的意念好像不能自主地对他生出了好感……
窗外,耳畔,又是那些空灵的筝声。晴朗的日子里,拂面的风都有醉人的暖意。我套了一件浅粉的大袖衫,在案前临帖。管城子在手中犹如伶人飞扬的舞步,流泻着飘逸的笔法。我自己都惊异,心里的情感好像给我带来了愉悦。混杂着眩晕、震慑和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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