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苏溪洛躬身谢主,望着男子走远消失后才直起身动了动。
她将两份药放进暗兜之后,才将那颗解药捏在手中仔细观看,片刻后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苏溪洛啊苏溪洛,你还真是可怜。
活得像条狗。
她瞧完之后迅速将能决定自己生死的小药丸塞入口中,囫囵吞下,从地上抓起一团白雪,在额头及手心搓了搓,遇热化开的雪水将苏溪洛身上的血痕尽数洗掉。她这才低低呼了口气,蒸腾起热烟。
苏溪洛离开前终于注意到了还在地上躺着的“哥哥”,思及离开男子的威慑,她终是不情不愿地从身上掏出另一颗黑色药丸,丢进大汉口中,看都不愿看一眼便离开了。
那枚药丸是她先前忍着蚀骨般的毒发苦痛才偷留下来的,为的是以后,若是惹那人不高兴克扣了解药能解燃眉之急。
不过现下全都不重要了,她明白,自己若想活命,必须得完全遵照命令行事,与药丸无关。
苏溪洛出了复杂的巷道,在大道上瞧见成王府的孙管家正沿街叫嚷,索性由于此地人烟稀少,如此大的动静也并未引起旁人围观。
她调整了下脸上的表情,眉眼弯弯,朝管家盈盈一笑,“孙伯,我在这里,何故如此着急寻我?”
“啊呀,洛小姐呐,可算找到您了!”管家见到苏溪洛如遇救星,合掌使劲一拍,嘴上急忙道:
“王爷顽疾又犯啦!此刻阖府上下都乱了套,婆子们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使劲,又惹得王爷不高兴。您去取药久未归家,我实在着急,便顾不得许多直接跑出来寻您了。”
孙管家还未喘匀气,一口气说了大段话后额上出了许多细细密密的汗珠,忙拿袖子擦拭。
苏溪洛闻言面上一惊,忙拉上管家的胳膊往回走,“那快些往家赶吧,若是耽搁了王爷的医治时辰,我便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谢王爷的病症古怪稀奇,现下只能压制不能祛根,孙管家边疾步快走边向苏溪洛解释:“您刚出门管事就吩咐下人去熬家里最后一贴药了,可那看火的小子不上心,偷懒睡着了,硬生生将药水熬干煮糊,等前来取药的小丫头发现时药已经不能用了。也是祸不单行,王爷这节骨眼上又突然犯病,真是急死个人!”
苏溪洛听完忙安抚道:“孙伯别着急,我是小姑娘跑得快,先行一步将药送回王府,您别跑得太快了,仔细摔着。”
她说着便解开身上的斗篷递与孙管家,将手中的药包放入内衬口袋,往手心呵了口气跑开了,独留管家一人在原地粗喘。
谢渊的病症苏溪洛再熟悉不过,虽说每次发作之时形容可怖,但并无病痛之类的损伤,此次估计又是被人撞破面容,恼怒之下牵连众人才至于此。
如此想着,苏溪洛已经不太着急赶回去了,她胸口揣着三份药,而这三份对症不同的药材,偏偏要在短时间内让同一人服下。
着实是让她有些头痛。
可机会只有这一次,谢渊为人表面谦和,实际冷漠警惕,这次病发是最为隐蔽的天然遮掩,错过便很难再寻机会了。
虽说主人交代苏溪洛在明天的祈福仪式中动手,但现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先将春.药与这贴新药混合,提前行动罢。
至于那毒药,谢渊本人已经毫无知觉地吃了三年有余,总归是毒不死,少这一回无碍。
苏溪洛心思活络,不知不觉间便已行至成王府大门前,她立马踏上门前阶跑入府中,将药交于下人。
临了还交代片刻后自己要亲自煎药。
吩咐完事情,苏溪洛立刻便动身前往后院谢渊居所。
经过中庭一道道门槛时,她瞧见府中的下人们皆低眉顺眼一言不发,整个王府与孙管家形容的大不相同。
苏溪洛猜测谢渊已然训斥过下人,再加上他身上骇人的病症,下人们唯恐避之不及,便也不再去触霉头。
她神色如常地行至谢渊书房前,抬起左手笃笃敲了两下门,开口道:“王爷,是奴婢。”
屋内之人听闻苏溪洛言语,并不应声,四下一片寂静。
苏溪洛安静垂首在门前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
吱呀——
门被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极为端肃的脸。
苏溪洛神情微顿,这人是谢渊出入各地带在身边的侍卫。
他上下打量苏溪洛片刻,将门缝打开,侧身示意苏溪洛进去。
苏溪洛神色如常,向侍卫欠身之后大方进入屋内。这侍卫见苏溪洛进门,自己却旋身出去了,走前还仔细将房门掩上。
苏溪洛踩着小碎步走到书案前,向端坐在其后的谢渊行了个礼,“奴婢回来了,王爷现下可还有不适?我已吩咐下人煎药,很快便能将王爷的症状压下。”
她说完话,仍是未抬半分头,等着眼前的男人发话。
“阿洛,抬起头来。”
男人嗓音温润,不疾不徐道。
苏溪洛闻言缓缓抬头,本以为会看到谢渊那病发时可怖的面容,不曾想男人脸上光滑一片,竟无半分病容。
苏溪洛心下微微讶异,莫非谢渊在试探自己?
不对,管家之态不似作假,即便要试探她谢渊也不会让自幼便照顾他的管家前来。
思及此苏溪洛心下更为惊讶,谢渊竟然未靠药物就压制下了一波病发?要知道,连御医都说此怪病实难靠自身压制下去。
苏溪洛想了许多,可最为关键的是……
若是谢渊本人病症已消,那她要如何趁男人略微昏沉之际施展计划?
莫要说是发生点什么,就算是近其身,也实属不易。
如此想着,苏溪洛又不动声色瞥了眼书案后的谢渊。
谢渊本人毫无察觉,他此刻正手执毛笔,在铺平的宣纸上写下什么,骨节分明的五指一动一静皆是赏心悦目之态。
世人皆言成王谢渊身患恶疾,整日不以真面示人,头戴斗笠自卑难堪,就连东施看了其真实面容也要退避三舍。
可单从苏溪洛数次观察来看,谢渊实属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外界传言风格迥异。
浓黑有峰的剑眉,看向旁人时永远湛黑无波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舒朗的面庞,皆在昭告着世人他得天独厚的条件。
谢渊又在纸上写下一字,便搁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苏溪洛。
苏溪洛被人盯着,不由得将头低了下去,却在下一秒听到了谢渊的问话:
“出去取个药,怎么还将头给磕破了,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
谢王爷说着微微蹙眉,胡乱猜测,“莫不是遇到了前些日子总撩拨你的那个浪人?”
谢渊所言之人,是月余日子前苏溪洛出门采买胭脂水粉之时遇到的孟浪之徒。
王府的一干采买事宜皆有专人负责,但苏溪洛一直对外宣称自己对多种胭脂水粉过敏,因她是谢渊身边伺候的侍女,王府里的下人们对她多有尊敬,甚至还喊起了“洛小姐”,那采买之人见此情形便让苏溪洛自己斟酌着购买。
苏溪洛也因此得了空子,有机会向外面及时传递消息。
那孟浪之徒,便是苏溪洛刚传递完消息时缠上她的,净在人前说些污言秽语,惹得她牙根痒。
回府之后,她便将此时禀报给了谢渊。一来为了自证清白,二来为了在谢渊心中树立柔弱形象。
苏溪洛闻言,先是谢过王爷关心,之后才解释道:“并非那人惹的奴婢,是奴婢去取药的路上走得太急,被脚下的石子滑了下,磕在了地上。劳王爷记挂,奴婢惶恐。”
谢渊闻言点点头,双手托起刚写的大字在光下细细端详片刻,又开口问苏溪洛:“阿洛,今日出府,可有听闻什么动静?”
苏溪洛心中一寒,不知谢渊此人有此一问究竟是何用意,又不敢不答,便斟酌着试探回答了个方向:“王爷想知道何事?今日外头大雪纷飞,少有人出门,又恰逢冬至节日,公子哥儿们都聚在了醉香楼里吃酒呢,热闹得很,我单从门口经过就听得乐声阵阵,王爷若是闲来无事,也可去吃酒讨乐。”
“哦?”谢渊略感兴趣地看着苏溪洛,“竟有此事?”
苏溪洛卑躬屈膝,“千真万确。”
如此说着,苏溪洛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谢渊为人城府深沉。
外人只知其好热闹,心肠又极好,虽顽疾在身仍顽强不屈,嘴拙难言,是个与人讲话就容易红温的大好人;而那些王孙贵族又嫌弃谢渊的病症,对其避之不及,致使坊间传闻两极分化,真假难辨。
“阿洛,你看本王今日书法如何?较昨日相比可有进步?”
谢渊像是没听到苏溪洛的回答,兀自又起了个新话头,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笑。
苏溪洛依言上前仔细观看,随即笑了一下夸赞道:“王爷好书法,若不是王爷提前告知奴婢,奴婢还以为王爷是照着字帖临摹的,简直与书法大家所写别无二致,当真是出神入化。”
谢渊闻言启唇,欲说什么,忽闻门外传来笃笃两声。
“王爷,煎药的下人来请苏姑娘前去掌药。”
是刚才帮苏溪洛开门的侍卫。
谢渊闻言有些不悦蹙眉,苏溪洛却如蒙大赦,悄悄松了口气。
“去吧。”谢渊朝苏溪洛摆了摆手。
“是。”苏溪洛倒退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低头走出。
那侍卫见苏溪洛走远,进来将门掩上,走到谢渊跟前行礼。
谢渊:“可有何发现?”
“回王爷,苏溪洛此人果然有异,属下在慈安堂附近的小巷中发现一中毒男子,其脚边落着苏溪洛出门时所带斗篷上的一颗珍珠。”
侍卫说着右手掌心朝上,里边赫然躺着一颗如豆大小的白珠,若是前去查探之人稍稍粗心一些,便会让这一点痕迹跟随厚雪一起被掩盖,了无踪影。
他眼中露出寒芒,“依属下之见,此人必得除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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