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黎风烨十八下山,初出茅庐,阿顺与他同在武馆共事,此时简直是其中最惊讶的一个。
“黎、黎兄,你、你何时的亲、亲事?”这瘦弱小子张张嘴,成了个结巴。
六子甚至哆嗦着手掏出半张饼子,边嚼边说:“俺真不敢相信,黎大侠竟然娶媳妇了……黎大侠,怎么俺们没有一人收到您的请帖呐?黎大侠,您是不是看不起俺们了?”
康公子却斟酒举杯,敬向谢明青,道:“原来是嫂子!嫂子,小弟康伯玄在此敬您一杯!往后嫂子若有所需,康伯玄必当赴汤蹈火!”
远远几桌听他们喧哗,也举了酒杯过来敬酒。
谢明青轻声道:“奴家多谢诸位好意。”
“……”黎风烨默不作声地一一挡酒,干了几杯才说,“娘子她身子虚弱,又有腿疾,不便饮酒出声,还请兄弟们见谅。”
有人开口:“难怪嫂子穿得如此厚实。”
“无妨无妨,嫂子一副病躯,也是我见犹怜!”
康公子立即拍案怒斥旁桌几人:“你这人瞎说什么!可不该如此用词!”
“抱歉抱歉,黎大侠,是小弟没读过几本书,胡言乱语。”两三句之后,凑热闹的几人夹着尾巴回了桌。
而黎风烨看向阿顺与六子,沉吟道:“阿顺,六子,你们千万别多想,是我这门亲事办得太急,来不及向朔雪传书。咳,前些时日,我与娘子说定后,便……呃,怪我那时性子急,见过父母,便直接过了门,拜了堂。未曾宴请诸位吃酒,是我考虑不周到。”
说着,阿顺与六子尚是一脸怀疑,谢明青反倒抬起袖,伸出手,忽然握住黎风烨垂在桌边的手。
双手掌心相抵,激得黎风烨眉毛一跳,连忙拉着谢明青躲在了桌下。
他不知自己是怕谢明青露馅,还是动了什么心思,便听谢明青柔声道:“哥哥们莫要怪罪夫君,是奴家不愿张扬此事。”
他眉眼低垂,装出一副可怜神情,隐隐挟着忧思继续说:“奴家虽不懂得江湖规矩,但明白夫君常年在外行走,若教太多人晓得夫君与奴家两相恩爱,利用此事,恐怕奴家未来只是一桩累赘。”
恩怨仇杀,往往祸及亲友,妻子儿女更不用多说。听他惆怅,众人了然,忍不住劝道:“嫂子,您怎么能如此说!男儿顶天立地,倘若畏惧仇家,便如此苛待夫人,那真是猪狗不如!何况红鸾天喜,有人借此滋事,实乃违逆天道,必有报应!”
阿顺平静下来,也对黎风烨开口:“黎兄,你这办得不妥。即便嫂子已然入了家谱,也该好好张罗一场啊!”
两人早有预料,依此编排过几段台本,黎风烨回想谢明青交待之事,忙不迭点头,“是极是极,待过些时日风平浪静,这便再办一场。”
谢明青却插嘴道:“无妨,夫君不必为奴家分神。‘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奴家平生心愿,仅此而已。”
“……”
这话先前可没说过!黎风烨一窘,与谢明青对视,见他冲自己眨眼,更是无话。
两人动作神情瞒不过旁人,众人啧啧出声,大笑不已,起哄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黎兄真是好福气,好福气!”
黎风烨只觉自己耳根越来越躁,忍不住别开眼,灌了杯酒。
“诸位停一停,停一停,莫再调笑黎大侠了。”康公子自小耳濡目染,不愧识人眼色,立马解围,“你们瞧,黎大侠都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下去,小弟真怕黎大侠今生过招尚不曾尝败之一字,今日反倒要在这酒桌上折服。”
六子也笑了笑,“俺看呐,是黎大侠自己英雄难过美人关!”
“好了好了,康公子说得有理。”黎风烨岔开话题,“数日不来朔雪,城中可有动荡?”
众人立即正色。
阿顺随之道:“黎兄,你可听说过了《九连环》一事?这残页多年不见一张真货,竟然让人在津州逮到一张!似乎路上有两男子夺去《九连环》残页,后来似乎又冒出一人相帮,恐怕他们要吃亏了。”
有人相帮?难道是彼时出手的玉霓?黎风烨与谢明青交换一道眼神,按下疑虑,依照先前定好之话答道:“这不就巧了。我一路过来,亦听闻此事,城门张榜通缉,画的便是他们?”
“是啊!”六子道,“黎大侠,今早有人出五百两悬赏,过了几个时辰,又传来新消息,万紫千红谷竟悬赏万两,只求此张残页!俺瞧那两人不出几日就要曝尸荒野!”
黎风烨含糊应声,又听康公子说:“黎大侠,这悬赏报酬当真不菲,若换作当年的你,恐怕也要去闯一闯了吧?”
“不错。”黎风烨轻笑,再看谢明青,“可惜我今日本就是来朔雪取些银两补贴家用,马上便要回山了!”
“怎么?黎兄,你不多待几日?”阿顺问道。
黎风烨当即起身,自轮椅背后俯身一揽,虚搂谢明青颈项肩头,道:“娇妻在怀,你们说呢?”
这话自然也是先前谢明青交待之一,黎风烨面上说得镇定,心里却已经咬到了好几回舌头。
“哎哟……”康公子难得流露艳羡之情,“当真温香软玉,爱不释手呀。”
六子笑着摇头,“黎大侠,您这是该赶紧回炕头上去!”
阿顺亦是满面喜色,叹道:“黎兄,恭喜恭喜!来日若再宴请众人,必须请我吃喜酒啊!”
“等着吧!”黎风烨大言不惭。
谢明青应景地咳嗽一声,拉过黎风烨的手,捂在心口,缓缓道:“夫君……奴家有些不适,想歇息了。”
两人浓情蜜意,看得众人又是哄堂大笑,再不逗留,祝福几句,便各自散去。
如此一来,黎风烨终于舒了口气,抖抖肩膀,如释重负地推着谢明青来到酒馆后院,一见掌柜,留下尚未捂热的银两,便去一旁的马厩牵了马。
*
天近日暮,瞧着黎风烨忙活,谢明青开口:“夫君,接下来你要带奴家去哪儿?”
黎风烨一手牵马,一手推着他向西走,见身周尚有百姓往来,绷着脸说话:“娘子着急了?”
知他是报复自己那句“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谢明青幽幽一笑,不再过问。
沿路,途径铁匠铺,又拐过几道弯,最终停在黎风烨曾提过的一处荒井旁。
黎风烨掏出一支粗短炭笔,蹲在井边,绕着井口画了数笔,模样不明。
谢明青身在轮椅,瞧不清楚,问:“夫君,你在画什么?”
“鸟。”黎风烨言简意赅。
“……”谢明青罕见地沉默了。
黎风烨飞快画完,看回谢明青,顿时矮身,双臂穿到谢明青腋下,一只手托住他手臂,一只手搂住他后腰,一眨眼便将谢明青整个人抱了起来。
簪钗响动,白衣迷眼,黎风烨足尖一跃,竟直接抱着谢明青飞身上马。
马鸣一声,只见谢明青在前,黎风烨在后,谢明青刚抓了一把缰绳,便被后面的黎风烨抢先一步捞走缰绳。
谢明青索性不动了,轻笑道:“夫君比奴家着急多了。”
他一说话,满头步摇乱晃,清脆的响声挠得黎风烨心烦。
黎风烨仰头,与身前触手可及的谢明青拉远些许距离,道:“你还坐轮椅坐上瘾了不成?”
谢明青却倚到他怀里,偏过头,靠在黎风烨肩头,“当然没有坐在夫君怀里舒服。”
“……”黎风烨费力地挪开目光,哼了一声又说,“赶紧把你头上的玩意摘了。”
他挥了挥缰,黑马随即徐徐迈步。
马蹄声中,谢明青道:“摘了头发便乱了,这是夫君为奴家编的,夫为妻纲,奴家不敢。”
“一派胡言!哪有什么夫为妻纲!”黎风烨自己伸手将几根簪钗取下,又摘走谢明青的面纱,“没人了,也不用演了!”
果真,如谢明青所言,乌发当即散开,垂满二人背后肩头。
马背上有风微动,吹得柔软的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黎风烨脸颊脖颈,甚不自在。
他心烦地拿走谢明青手上的方帕,抓起谢明青长发,一时松开马缰,双手一动,以帕子作布巾,又为谢明青束发。
黎风烨专心致志,谢明青却满肚子坏水,一握缰绳,狠狠一甩,黑马立马跑向前去,颠得连黎风烨都低呼一声。
乌发收起,黎风烨连忙夺来缰绳,牵着马走回原来的小道,大声说:“谢明青,别闹!”
他看不见谢明青的神情,却看得见已然挺背坐起的谢明青双肩轻颤,想来又在前头取笑他。
黎风烨无语,道:“跟我来。”
黑马时而疾行,时而徐行,两人消停一阵,谢明青问:“这是黎大侠爱马?”
黎风烨摇头,“我不养马。”
“名侠多有爱马,黎大侠怎会不养马?莫非黎大侠没有一匹好座驾?”谢明青似是不解。
黎风烨道:“来来往往水路太多,马行不便,几年来,我都是沿途换马而行。”
“原来如此。”谢明青不多问,“据说宝马与主人经年相处,无比忠诚,鹰犬有所不及,若黎大侠爱马随行,该是如虎添翼。”
黎风烨哼道:“我当然明白。”
他沉思一瞬,又说:“山——家中有两匹好马,伴我将近九年,可惜我没法带他们跑太远。”
谢明青颔首,“的确可惜。”
两人再随意交谈几句,此时,已至朔雪城外。
西北面城郊荒凉无比,黎风烨驾马来到一座简朴茅屋,院外枯树下,一座无名冢伫立。
黎风烨当即停步下马,“到了。”
闻言,谢明青下马,定睛一瞧,冢前几丛紫堇小花,随风飘扬。
黎大侠:演戏真是门技术活
阿珂:夫君,我们俩怎么能算是演戏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青春一饷(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