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妈！池子里长了只花苞苞！我和莲莲哥是不是可以吃棒冰了？”门虚掩着，康乐欢脱的叫喊被初夏的热浪推搡着挤进院长办公室。
今天福利院来了位贵客，林院长向斜对面沙发上的男人报以微笑致歉，男人正看着一沓福利院今年春游的合照，每张照片上一个基本次次站在角落的稚嫩脸蛋被红色记号笔圈起，男人抬手对院长表示随意，低下头继续翻看，小男孩刺毛毛的头发在黄色的鸭舌帽下炸开，眼睛埋在帽檐阴影下，但明显地没在看镜头，嘴唇微抿，一件洗得泛白的黑色体恤，几乎所有照片都站得笔直，手贴着裤缝，有着不似这个年龄的沉稳，唯二两张不似机器人的照片，旁边都是一个笑得感觉想把所有牙齿都露出来的小孩，穿得亮黄，箍着他的手臂比耶，或是受到情绪传染，“小机器人”也放弃军姿，微偏着身抿嘴笑着，右脸颊抿出一汪浅浅的酒窝，衬出一抹清秀。
听门外的声音，来的不止一人，大跑小跳的欢脱脚步声中还夹杂着似是被拉着来的局促脚步。湛清拿起红色记号笔就着先前的记号又圈了一遍，落笔一点恰恰好点在了那汪小酒窝上。
右脸没由来的一阵痒。
虞莲以为是被小虫子咬了，挠了挠，心想夏天要到了，该给康乐备点花露水顺便给他支个蚊帐。想罢，见康乐脱缰一样地马上就要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了，立马拉住了他。
“乐乐，现在正在午休，林姨说不定在忙，要不待会再来吧？”
康乐捏了捏虞莲的手心：“莲莲哥，我刚刚喊得这么大声，阿妈肯定知道是我来啦，没关系的。”说罢，康乐眨眨眼睛凑上去在虞莲耳边悄悄说：“这个点阿妈办公室里有中午食堂多出来的酸奶。”虞莲一愣，嘴唇一抿纵容地搓了一把康乐的头发。
“阿妈，我今天……”，康乐绽着笑推开门想像往常一样跟院长撒娇，推开门目光却先被沙发上的陌生男人吸引——好大的戒指，好亮的手表，看起来好贵的衣服，好漂亮的男人……看得康乐一愣。虞莲立马意识到自己和弟弟来的不是时候，“对不起林姨，我和乐乐不知道您现在有客人，那我们待会再来。”说着牵着康乐对男人鞠了一躬说不好意思叔叔打扰了就拉着康乐迈步要出去，康乐拖着步子似是不情愿，虞莲只当他闹脾气。
“虞莲，”男人的声音在身后传来。虞莲回过头，疑惑地看着这个素未谋面看起来就身份不凡的男人。
“您认得我？”手心的触感一紧。
“虞莲，”男人微笑着又叫了一声，停顿片刻后开口道，“我叫湛清，你以后跟着我吧。”又是一阵沉默，短短一句话，成功让两个小孩再次石化，这次康乐先动了，他挣开牵着的手，走到湛清面前对湛清一笑，“叔叔你好，我的名字叫康乐，你也可以叫我乐乐。”湛清挑了挑眉，认出这是照片上的亮黄小孩，微笑着没有开口。“你要带莲莲哥走吗？莲莲哥要走了吗？莲莲哥以后不回来了吗？”问了一连串，湛清微眯着眸，“小朋友，这些问题你应该问你们院长，我不负责对你答疑解惑。”
没由来的脸上一僵，康乐这才想起来还有院长，跑到院长腿边撒娇似的晃着院长的腿。林院长只好和蔼地笑着拍了拍康乐的背，转头看向还呆在原地的虞莲，“小莲啊，这位是市里著名的慈善家湛清先生，他帮助好多小朋友上学读书，最近他希望能够领养资助一个孩子，我给他看了你的资料，湛先生很喜欢你，想问问你的意愿。你在院里的成绩一直很好，表现也很好，帮我照顾院里的弟弟妹妹，院里的弟弟妹妹都特别喜欢你，尤其是乐乐，林姨也特别喜欢你，但现在你大了，林姨愧疚没有能力带给你更好的资源和环境，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我真心希望你能到外面见更多广阔天地，读书成长，在更快乐更舒适的环境看崭新的书本、玩更好的玩具，”说到这，林院长不自觉哽咽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继续说，“现在湛清叔叔有这个意愿也有这个能力带你飞得更高更远，林姨舍不得你但林姨特别特别特别为你开心，你愿意吗？”
虞莲低着头，他想出去的，想出去，但面前的男人，莫名地让虞莲有点发怵，除了“zhan qing”他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对应的什么字都不知道，大脑一片空白，他想问很多，问为什么是他，问他是不是能一直读书，问如果走了以后还能不能回来，结果只是垂着头嗡着声音闷闷地说：“他都没问我愿不愿意，只叫我跟他走。”
一直沉默坐着的湛清哧的一笑，凌厉的眉眼被笑揉开，食指摩挲着照片的边缘，许是太过锋利，指腹被破开了一道小口，小孩的照片果然跟小孩一个德行，湛清笑得幅度更大了。
“虞莲？”
这是男人今天第三次叫他的名字了，尾音夹着笑意上扬，似是而非的一个问句，又像是肯定。
秒针窸窣着走了一圈半，虞莲抬起头，他做决定一向不瞻前顾后，全凭本心，他对院长说：“林姨，我今天来是想帮乐乐要杯酸奶喝的，他喜欢红枣口味的。嗯……那么我就先走了，非常感谢您的照顾，小莲一定会报答您的。”
他答应了。最后一句即是虞莲的告别，湛清看起来对虞莲的果断和告别很满意，院长也明白了。一旁的康乐也应该懂了，攥着院长的衣角更紧了，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低着眉眼，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挡住微震的瞳孔，投下一片阴影。
湛清的意思是当天就带虞莲离开，对虞莲说什么都无需带，虞莲也不忍心同福利院的孩子们一一告别，他很不擅长告别，以往弟弟妹妹们被领养，自己从来都是躲在宿舍里透着窗户遥遥向他们告别，现在轮到他了，心脏被酸胀的气充得越来越大，填充满扁扁的胸腔直抵他的喉咙，压得他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院长拉着康乐送别，承载着沉甸甸记忆的十年，如今就轻飘飘地离开了，虞莲慢半步跟随在湛清身后，一路无言。
经过院里的泮湖，湛清先发现的莲花苞，停下脚步，走近观赏起来。说是湖，其实就是个小池子，往年夏天开满了荷花很是盎然，今年虽才五月份，但竟也新奇地冒出了一朵花苞，今天他们来找院长的源头也是因此，康乐不愿午睡拉着虞莲偷跑出来，发现了花苞，康乐激动地欢呼，荷花开了就意味着夏天来了，林姨答应他们夏天来了就可以吃冰冰凉凉的棒冰。
虞莲盯着那株花苞发愣陷入回忆，康乐走在最后，盯着湛清的背影，似是打量，又或是好奇，格外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苞离岸边很近，蹲下就能摘到，林院长从口袋掏出剪刀蹲下就着茎部一剪，放到虞莲的手中，说是送别礼物，虞莲握得很紧。
一路走到门口，车已停好，车漆着黑色亮皮，乍一看就价格不菲。司机下车全程低着头打开后座的门，双手垂握作恭敬姿态等待车子的主人上车。虞莲和院长简单拥抱，院长很放心虞莲，简单嘱咐了几句，虞莲一一应下，但他不知道怎么和乐乐说再见，原以为按照乐乐的个性，定会红着眼哭一场，紧抱着让他的莲莲哥不要走，结果现实却是乐乐比自己更沉默，虞莲心想怕是弟弟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哥哥的突然离开对他打击不小，热烈的告别可能会更刺激他，想着过段时间等他消化后再回来好好安抚他，于是简单拥抱了一下康乐就准备上车。
湛清双手交叠在二郎腿上侧目看着虞莲示意他上车，虞莲再一次回头看了院长和弟弟，望了一眼福利院尖尖的屋顶，轻叹了口气，拿着小莲花苞迈开腿上车。
午休时的街道很是安静，阳光直射在皮质座椅上，初夏的暖风吹来一阵蝉鸣。
这样悄悄地走也挺好的，虞莲心想。
“砰！”不知是周围邻里有什么喜事，鞭炮猛地炸开，虞莲的手腕猛地被熟悉的肉感勒住，虞莲一激灵下意识挣脱，手腕上的力量更重了。
是康乐，他眼眶微红，表情却格外地坚定。院长也被康乐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赶忙上来拉拽，康乐的拉力出奇的大，指甲仿佛要嵌到肉里，虞莲吃了痛但并未出声，看着这个一见自己就笑得灿烂的弟弟，只比自己小两个月的弟弟，一时间竟觉得眼眶发热，也顾不上手腕上留下两道透着血色的刮痕。
鞭炮在耳边炸得轰鸣，虞莲只看到院长慌张又歉意的表情和康乐坚决得可怕的眼神。
“带，我，走。”
康乐的嘴一张一合，视线在一旁毫不关心的湛清上停了一瞬，随即紧盯着他的哥哥。
鞭炮放完了，院长的呼唤和康乐急促的呼吸声重新拥进虞莲的耳膜。
虞莲看懂了，讶于康乐对自己的依赖程度。
虞莲很喜欢这个弟弟，准确地说院里的所有人没有不喜欢康乐的，他有一种让所有人快乐的魔力，总能巧妙地化解院里孩子们的大小纠纷，也总能在合适的时机逗得大人开怀，心里像是只能装下开心的事，有着阳光般的精力和月光般的细腻，让自立的虞莲偶尔也会纵容自己依靠温暖的弟弟取暖。
没有再比乐乐更好的弟弟了，虞莲想着。手指的温度因为血液不流通快速消散，看到康乐绝不罢休的态度，抱着试探的心态，虞莲转头看向他新的监护人，“湛先生，能不能……”还没问出口，湛清掸了掸腿上不存在的灰尘，“随你。”说罢闭目养神了，像是全权交由虞莲自己决定。
虞莲又愣了，今天估计是他脑子最转不过来的一天。
有钱的人饭子吗？虞莲忍不住想。
兄弟俩最终还是一起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林院长措手不及，但看着又一个孩子有了光明的未来，院长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需要考虑和阻止的理由，连连向湛清鞠躬道谢，临走时跑回办公室把办公室的酸奶都给了两个孩子，含着泪送他们上了车。
挥手的院长和福利院在逐渐加快的车速下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风景越来越陌生，熟悉的空气味道越来越淡，虞莲正坐在中间，看着手里透着粉气的小莲花苞，虽说做出了遵从内心的决定，眼底却是从未有过的迷茫。
没有荷花香的夏天是什么样的？
虞莲：我和弟弟上了一辆看起来像人饭子的怪蜀黍的贼车。
康乐：我跟着有钱人free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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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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