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部被拖拽的感觉并不是来自躯体，而是来自元神。
裴淇明白为什么出外勤会死那么多人了。这东西非人非妖，没有法术，看起来也不像有灵魂的样子，实在邪门。
她斩断那几根细腿，一剑刺入这只扑棱蛾子的头颅。
意料之外的，没有任何恶心的汁液喷出来，大蛾子的翅膀慢慢消散，可那两张人脸却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似乎也能被同僚们听见，有人喊了一句“有鬼”。
周围其他几只蛾子对同伴的死亡视而不见，仍静静地扇动着翅膀。
裴淇腿上渗出血，内力又要见底，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猛然回头，发现上来的是借剑的那位“替死鬼”，好像姓陆来着。
“胆子不小。”她将那柄灭灵涂层用完的剑还给他，再伸手道，“手里的涂料罐给我。你要么向上直飞到大气层，要么在下面等着。总之，离我远点。”
陆把装有灭灵涂料的罐子丢给她，却没有离开，他神情紧绷地看着面前“有轮廓的空气”，牢牢握着涂料枪，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摇光星是全星系的吊车尾，拿着最低的平均工资，住早被淘汰的水泥房，还要交建设税自己修防御设施抵御系外旧势力，当军校里不受重视的贫困生，毕业后被分配到最危险的岗位。我们是没权没势的替死鬼。但我还是要为之前的话向您道歉。”
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坚定了某种信念，递上涂料罐，“我们仍愿意相信远征计划，相信领航星的决策，相信人类的未来。助理女士，145局内所有存活的摇光星战士愿意永远追随您。”
远征计划。
裴淇淡漠地扫过眼前的几只蛾子，从罐中抓起一把粉尘，扬在它们脸上。
或许最开始真的是为了寻找更宜居的家园，地球联盟启动远征计划，在宇宙中航行了近千年，找到了当初划定的七颗宜居星球，以北斗七星的命名，为它们给予厚望。
人类为了这场新生存和平了数百年，而争端出现在建设领航星时。
新纪元前夕，联盟出现正反两派的分歧，保守派认为最高权力机关不该设置在能量供应源的中心，而且联盟已经找到了新家园，应该下放各星系自治权，停止宇宙航行，让大家紧绷了太久的神经，能彻底放松下来，平等和谐发展。
种子已经结果，该过渡到收获季了。
可这么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却被新派迅速打成“地球旧统治者”，将其嫡系全部逐出星系，成了如今被打压的“旧势力”。
远征计划的初衷早已完成，如今坐在领航星权力桌前的新派领袖，到底是野心勃勃的独裁者，还是最先发现灵异存在的先知？
新星历后的远征计划是否早已失去原本意义，变成一场只能通往地狱的逃亡？
人类从来就没有对抗灵异的能力，145的设立其实完全没有意义。
可身后不明真相的人们仍充满希望。
机甲的轰鸣声穿过大气层，援军终于来了。
裴淇抓住“替死鬼”，迅速拔高，十分奢侈地把罐中剩余涂料倒在一侧飞行器，和进一把高浓度灵元，将这颗自制定时炸弹丢进蛾子群。
也许是嗅到了机甲上装载的大量特殊武器，它们并没有像第一只那样反抗，在涂料沾到身上之前，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走了？”陆看到眼前诡异景象消失，连忙低头，“可是，这些绿植还在生长啊。”
“嗯，这颗伴生星被占领了。”裴淇回答。
前来支援的数千架时空重甲，领头的粉红外壳上，涂满了拉风抽象画，在一众机甲里显得格格不入，用来打免战标语的外屏上，醒目写着六个大字：老子天下第一！
……在战场上可真够丢人的。
那架显眼机甲速度极快，丝毫不顾能源储备和机身负荷，在大气层外围就敢连开闪现，相比之下，身后的机甲就低调很多，虽然远远地跟随其后，但防护罩却开到最大，防御架势很明显。
粉红色的安全舱门打开，释放出救援胶囊，精准地将缺口处上的两人捞进机甲，随后极其嚣张抬起机头，华丽转身，绝尘而去，将清扫战场和救援剩余人的任务交给姗姗来迟的友军。
两粒安全胶囊扫描过捡起来的二人，没有发现危险病毒，能量探测也没有检测出不明高危能量体。
舱门打开，裴淇看见走来的人，思绪突然回到很多年前某个平凡的早上，下属将那具冰凉的尸体抬起——
那张双目紧闭脸和眼前人的脸重合，她只觉得元神和身体断连了一瞬。
“老大出车祸了，还在高危病房里躺着，我替他来接助理女士——拉你是看离得近顺带的，不用一副‘你没有责任感’的样子看着姐姐，小弟弟。领航星没有批准第三预备军团的救援申请，我是自己硬闯出军区的，后面那群畏首畏尾的废物不是我的兵。”
面前的女人像是刚出夜店里出来，高马尾上的蓝色假发还没来得及卸下来，手上涂着绿色指甲油，腰间挂着筒四条腿粗的火箭炮，一身皮衣紧身裤，还有股淡淡的酒味。
浑身上下就差把“我不是好人”写脸上了，她拿着磨砂棒，靠在墙壁上磨指甲上的染料，心情看起来不太好，十分敷衍地自我介绍：“陈婷，第三预备军团副将。”
“裴淇。”
“陆十六。”
果然，并不是裴淇自己认错人了。
这里的时间和她原本世界并不一致，虽然陈婷身死在前，“心魔”出现在后，但现在的谢比尔已经认识了自己，而陈婷却还活着。
“你的辖区和摇光星近吗？”裴淇问她。
“当然不，我们的辖区都在天玑星内，外出都是‘支援’。”
陈婷无奈地耸耸肩，接着说：“第三预备军团是军委的重点关注对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发处罚公告，工资那仨瓜俩枣都不够扣，好不容易剩点钱，上周又被老大扣了，还得我自己出去赚外块……助理女士，你的亲卫要是再翻白眼的话，我可要把人扔下去了。”
对军委忠心耿耿的陆十六毫不畏惧，又翻了一个白眼。
这小孩不怕死，但一根筋，以前认为裴淇不出外勤，是个贪生怕死，无耻卑劣的关系户，虽然他有点反骨，未必真信第三预备军团真如舆论营销的那样不堪，但见到陈婷这副模样，难免觉得至少这位副将，确实是居功自傲，自由散漫。
还对领航星的决策颇有怨言，这是他最不齿的点。
“呃，都消消气。说点别的，比如……少将怎么还能扣你工资？”
本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却一下子点燃了陈婷的怨气，她撅断手中的磨砂棒，愤愤地说：“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入职时我刚拿到密钥就背下来销毁了，从来没用过，去医院都要先开屏蔽器保护脑电波，怎么就被窃取了？”
这个事……
裴淇心虚地“呵呵”两声，琢磨着怎么弥补一下，陆十六却直接讥讽道：“陈将军经常出入娱乐场所，难保每次都神智清醒吧？几杯薄酒下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想必也在情理之中。“
“你真当老娘不敢把你扔下去？！”
激光枪还没扛起就开始充能蓄力，只一瞬间，发光的炮筒就对准陆十六脑门。
陆十六梗着脖子，甚至不怕死的把脸贴近炮筒。
“远征军团应该无条件效忠领航星，为全人类而战！”
“别以为我不知道领航星给你们145环保局开了多少薪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爱忠于谁忠于谁。老娘的薪水都是统帅发的，没拿军委一分钱，我只为第三预备军团尽忠！”
眼看两人越吵越凶，天使却没有为这场争论报出高能预警，裴淇看那炮筒预热了好几分钟，也没有打出来的意思，悬起的心又放进肚子里。
“二位，这个事有些误会。”
裴淇觉得陈副将这顿骂挨得实属冤枉，她站出来，准备自首。
“不必！”
“没误会！”
一人吼一句，把她要说的话堵在嘴边。
陆十六吼完似乎想起自己刚刚说过要效忠她，缓下语气补了一句：“只要这密钥不是助理女士窃取的，就完全没有误会。”
裴淇拍拍他肩膀，和颜悦色地说：“就是我窃取的。”
争执中的两人瞬间哑火，震惊地对视一眼。
“但不是故意的，这件事说起来确实很凑巧。”她自然不能把重生穿越的事告诉他俩，这种事也没人能信，编故事之前，她还要确认一件事。
“安德鲁先生还健在吗？”
陆十六听的一头雾水，军委讣告都发了好几天了，局内健康检测也显示前局长的心率归零，通讯栏名字灰暗下去，这些还能有假？
“嗯，在指挥部活得好好的，倒是统帅确实重伤住院了。”陈婷点点头。
那就好，既然活着，这口大锅就有地扣了。
“安德鲁局长那里有一把万能密钥，上任时总督亲自交给他的，危机时刻能以任何人的名号发出求援信息，这是军委特许的。他卸任时将密钥给了我，我以谢比尔将军最信任的副将的名义，向少将求援。很抱歉，陈将军，扣掉的工资我会赔给你的。”
陈婷听后神色稍缓，瞪了一旁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眼，正要讥讽两句。
机甲突然剧烈颤抖，机头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人工智能发出碰撞警报，陈婷神情疑惑，没再理他，立刻跑回控制舱。
机外摄像头并没有照到碰撞物，但机头高密度金属包片被撞出个大洞，前进按钮怎么按也按不动，预警系统突然死心眼起来，就是判定前方有巨大异物。
“打开观景模式，我看看。”
裴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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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助理女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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