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漫过了御史府门口的青石台阶。
雨水顺着瓦缝流下,源源不断地打在下方一把撑开的油纸伞上,伞面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水珠顺着伞骨滑落,溅起一片片水花。
伞下,陆旻紧紧握着伞柄,他眉头紧锁,神情焦急地望着远处的街道。
突然,他的目光一凝,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在雨中缓缓走来。
那人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陆旻愣了愣,随即心中一紧,连忙撑着伞跑了过去。
“师父!”他快步跑到周御揽身边,将伞撑到他头顶,“您去哪了,怎么……”
周御揽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落,滴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色苍白,唇色微微发青,显然是被雨水浸得久了,整个人冒着寒气,“无妨,只是雨大了些。”
陆旻还欲开口,周御揽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径直走进屋内。
陆旻连忙跟上去,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背影。
周御揽回到房中,换下湿透的衣袍,收拾妥当后,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
陆旻将门打开,却只是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周御揽看着他道:“何事?”
陆旻沉默片刻,极不情愿般走进屋中,将一封信递给周御揽。
周御揽看着那封信,许久未动,最终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气,移开视线:“放下即可。”
陆旻却蹙眉看着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盯着周御揽,有些犹豫。每次周御揽接过这样的信后,总会离开一阵,回来时总是状态极差,而此刻,他看起来已然疲惫至极。
周御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也许有些难看,他看着陆旻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顿了顿,放缓语气,温声道:“我没事,不过是这阴雨天惹得人倦怠罢了。”
陆旻的视线仍停留在周御揽身上,直到对方终于败下阵来。
“不过是有些乏了。”他向后靠进椅背,闭目的瞬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窗外雨雾漫进屋内,在他周身笼了层薄纱,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是随时会随着下一道闪电消散。
陆旻的靴底在地毯上转了半圈,最终悄无声息地退出。
他行至门口,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周御揽,周御揽依旧闭着眼,似乎已经陷入了沉睡。
陆旻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他不再回头,将门缓缓关上。
当最后一丝脚步声湮灭在雨声中,周御揽倏地睁开眼。
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封信上,拆开信封,里面只有空无一字的白纸一张。
室内静谧非常,唯有佛珠碰撞的声响在室内回荡。
燕王闭目盘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盘动着一串紫檀佛珠,指尖轻轻拨动,珠子一颗接一颗滑过。
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门被推开的声响。周御揽迈步走进来,在燕王几步之遥处双膝一弯跪下,低声道:“王爷。”
燕王手中的佛珠微微一顿,随即缓缓睁开眼睛。
“你来了,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周御揽垂首不语。
燕王见状额角青筋暴起,脸色铁青,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陡然拔高:“好啊!你做的可真是好啊!怎么?奸佞小人当多了,想做回忠心的良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谢倾珩没死会有大麻烦!你非但没动他,还拿掉了陆绍!”
周御揽依旧一言不发。
燕王眯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霍然起身,伸手从太师椅的扶手中抽出一柄长剑,剑尖直指周御揽的咽喉,面目阴鸷,“你背叛我。”
周御揽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燕王,语气淡然:“靖西王动不了。”
燕王的脸色一变,手中的剑用力,周御揽的脖子上顿时浮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线,周御揽面不改色,“谁都动不了他。”
燕王盯着他,眼中翻涌着怒火与不加掩饰的杀意,他忽然冷笑一声,将剑稍稍移开半分,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继续说。”
“此事疑点重重,靖西王威望太高,此案难以服众。皇上疑心已起,靖西王的存在已不再是皇上心中唯一的刺。王爷若是再紧跟一步,只会适得其反。”
燕王脸色阴沉,他收回剑,缓缓坐回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半晌,他突然抬起手作势要劈向周御揽,然而剑身却在离周御揽一寸之地猛地移开,“锵啷”一声,剑被狠狠砸在地上,金属被撞击发出的嗡鸣声余音绕梁。
燕王咬牙瞪着周御揽,冷声道:“父皇怎么想?”
“皇上知晓此案是为靖西王设的局,以此做饵,任谁都不能轻举妄动,但终要有人上钩。此案经不起彻查,陆绍就是横亘在其中的一根刺,他留不得,此案也审不得。”
燕王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语气讥讽:“所以你杀了他,搅浑了水?”
周御揽保持沉默。
这案子本就是冲靖西王来的,周御揽作为天子近臣,自然明白其中关窍。
他故意将祸水引向自身,便是吃准了无人敢打天子的脸面,即便是皇上本人,也断不会在明面上驳了自己的颜面。
偏生陆绍不知死活,莽撞行事,不仅将周御揽拖下水,更是将皇上通过何朔递出的警告视若无物。
这般肆无忌惮地践踏天威,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周御揽这番谋划,表面上看处处在为燕王考量,甚至不惜为此触怒圣颜。
可内里究竟藏着几分真心,几分算计,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无论他暗中是否另有盘算,这番安排于情于理却也说得过去。
燕王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笑了,“倒是言之有理,是本王疏忽了。”
燕王缓缓坐回椅中,他撑着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垂首跪地的周御揽。
周御揽从始至终端正地跪着,未曾移动分毫,如同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他看了半晌,突然语气一转,带着几分轻松道:“算起来,你的药效快过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御揽,语气竟有些无奈,“你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我?”
周御揽微微抬眸,语气淡漠,“臣受王爷暗中提拔,王爷于臣有恩,臣的命,从来都是王爷说了算。”
燕王显然不满这个回答,他眯起眼,他额角的青筋隐忍般跳动,眼中寒光一闪,他的嘴角微微下压,脸色阴沉,语气却带着几分亲昵:“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你好歹为本王做了这么多事,本王赏罚分明。”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瓶,随手丢给周御揽,“父皇年纪大了,他重用你,你公务缠身抽不出空。这是所有解药,本王看你忠心耿耿,就赏你了。”
周御揽伸手接住药瓶,“臣谢过王爷。”
燕王微微一笑,似是好心提醒般道:“这解药珍贵,只此一份,为防你不慎丢失,就在我这服下吧。”
周御揽动作迟缓,手指轻轻摩挲着药瓶。
燕王的沉着脸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片刻后,周御揽缓缓打开药瓶,仰头一饮而尽。
燕王见状,脸色稍微轻松了些,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最终随口关心道:“近来多雨,你可得,注意身体啊。”
周御揽缓缓起身,欠身道:“臣谨记王爷教诲。”
周御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瞬间,燕王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紧盯着门口。
“可别不小心死了啊。”
周御揽回来时雨已经停了,他甫一进门就碰到一脸焦急的陆旻,他急匆匆的脚步在看到来人后突然刹住,忙问:“师父!你去哪儿了!”
周御揽闻言脚步一顿,淡淡地扫了一眼陆旻,不答反问道:“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陆旻低头认真道:“已经做完了。”
周御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吗?”话音未落,袖中寒光一闪,铁扇倏然展开,扇刃寒光凛冽,如一道银弧直逼陆旻咽喉!
陆旻眼神一凛,身形未动,右手却已闪电般探出,指尖精准抵在扇骨关节处,巧妙地止住攻势。
他唇角微扬,“师父这是何意?”
周御揽眸光微动,铁扇骤然翻转,扇面如刀,横扫向陆旻脖颈。
陆旻不退反进,左手成爪,直扣周御揽手腕。周御揽迅速闪开,铁扇“唰”地合拢,点向陆旻膝侧要穴。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两招,陆旻一记回身掌,周御揽铁扇格挡,借力后跃,铁扇展开,挡下陆旻紧随而至的指风,稳稳落地。
陆旻亦不追击,负手而立,眼中的沉稳早已荡然无存,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眉梢轻挑。
他懒洋洋地转了转手腕,指节咔咔作响,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师父下手怎的这般狠,连徒弟都舍得往死里打?”
“姜明煜。”周御揽语气凉飕飕的,铁扇边缘映着森冷的光,“你是不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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