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煜胸腔剧烈起伏了两下,最终闭上眼,脱力地后退一步。
苏御揽站起身:“陆旻的能力我清楚,他若为将军,必然是一位好将军,靖西王和定北侯尚且还在,而林阁老老当益壮,他的学生才华出众,新皇上位后文武忠良都不缺,大周此时最适合一个没有自己主张的皇帝。”
姜明煜只觉得苏御揽当真是疯了,他疲惫道:“你怎么保证在你之后没有像你一样的权臣。”
“林阁老与我站在一边,最是能体会文臣权倾朝野的弊端,文臣饱和后他为了阻止他们在朝中势力扩大,必定会打压他们,如此一来武将便被抬高了,如今谢家已经被削得差不多了,本就是世代忠良,他们自然更乐意帮扶重用他们的皇帝,而靖西王是牵制他们的锁链,他吃过功高震主的亏,只要他在一天就不会放任谢家权利膨胀。”
苏御揽目光透过窗望向远处:“两相平衡,等皇帝揽权时已是江山如画,海晏河清,万民安乐,天下大同。”
姜明煜看着他,喉头滚动了几下。
苏御揽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在安排自己走后的事。
他从朝堂制衡到边疆安稳,从文臣武将到幼帝成长,甚至连权力过渡的细节都考虑得滴水不漏,没给任何人插手的机会。
姜明煜自嘲一笑,根本没人能拦住这个人,甚至他连袖手旁观的权利都没有。
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明煜的面容如同覆了一层寒霜,他缓缓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叶凡尘:“你不用救他了,他已经无药可救了。”说完他转过头剜了苏御揽一眼:“我们即刻启程,苏御揽,你好自为之。”
姜明煜猛地一甩袖子,拽着叶凡尘的胳膊就往外走。
木门被摔得震天响,檐下的冰凌被震得簌簌落下。
窗外雪色苍茫,暗香浮动,偶尔传来几声狼嚎。
苏御揽看了许久后收回目光,他轻叹了口气,随手取了件斗篷披上牵着两头狼缓步出门。
拭雪几乎与地上的积雪融为一体,乌渊往雪堆里打滚,沾了满身雪花后又去蹭拭雪,被毫不客气地揍了一爪子。
乌渊闹脾气时只有带出门遛两圈才能哄好,此刻它撒了半天的欢,早就消气了,委屈巴巴地蹭到苏御揽脚边,嗷呜嗷呜地低声叫唤。
苏御揽心中揣着事时就喜欢牵着它们走走,这会儿回过神来,他轻轻一笑,揉了揉它的脑袋:“拭雪怀着狼崽,你别去闹她。”
乌渊耳朵耷拉下来,但不出片刻又竖了起来。它突然伏低身子,死死盯着巷子拐角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苏御揽一愣,他立马勒紧绳子,快步上前挡在乌渊身前,却与拐角处的人打了个照面。
黑衣劲装,腰悬佩剑,不是谢倾珩又是谁?
两人俱是一愣,同时移开视线。
苏御揽下意识退后半步,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牵引绳。
“好巧……”
“那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巷子里一时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谢倾珩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事必须得找他说清楚,正巧现在遇见了。
苏御揽只犹豫了片刻便道:“你有时间来我府上坐坐吗?”
谢倾珩闻言一愣,他抬起头看着苏御揽道:“我什么时候都行。”
苏御揽收紧绳子让乌渊调了个头,无视乌渊不满的呜咽:“那就现在吧。”
……
暖阁内,谢倾珩接过茶盏道了声谢。他静默片刻:“那日的事,抱歉,是我唐突了。”
苏御揽垂眸,轻描淡写道:“都过去了,一时激动,可以理解,没什么值得专程来道歉的。”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仿佛那日惊慌失措的人不是他一般。
一时激动,可以理解?那除他之外的人那样对他,他也是现在这般反应吗?谢倾珩蹙起眉,正欲开口。
“谢家如今被皇上视为眼中钉,”苏御揽突然说道。“你府中对不上账的库银随时都能让你被扣上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他避开谢倾珩的视线,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上,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起来:“我可以帮你。”
谢倾珩一顿,他听出了苏御揽的弦外之音,眼中的光渐渐冷了下来,“什么意思?”他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你觉得我从始至终接触你是为了谢家?”
“不是。”苏御揽缓缓对上谢倾珩几乎要将他穿透的视线,“谢家世代忠良,扎根边塞,是大周密不透风的墙。你是为国尽忠的忠臣,而我是权倾朝野的权臣。”他的话字字捅在谢倾珩心头,“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再有多余的纠葛?何况你本就是带着盯着我的目的接近我,不是吗?如今你心中清楚我确实是恣睢权臣,各自安好不再有接触才是明智之举。”
谢倾珩紧皱着眉。他确实抱着目的接近苏御揽,但他的心意也是真的。他会为自己唐突的行为道歉,但绝不认下这句话。
谢倾珩一错不错地望进苏御揽的眸中,试图打捞出一星半点情绪,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双浅淡的碧眸蒙着一层疏离,冷得让人心寒。
谢倾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歪着头状似听不懂般看着苏御揽:“不再有接触?”
那双黑眸中的光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像是被乌云遮蔽的星辰,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御揽心尖一颤,垂下眼眸,却被谢倾珩掐着下巴强硬地转回来。
谢倾珩看着他一字一顿:“不、可、能,苏御揽,我说了要纠缠你一辈子,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甩开我。”
苏御揽仰头与他对视良久,拍开他的手问:“你先回答我,想不想保全谢家。”
谢倾珩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毫不犹豫道:“想。”他上前一步,将人困在座椅与自己之间,“但我会自己解决,用不着你帮我。”
苏御揽波澜不惊:“可猜忌是随时的,你的时间有多久?”
谢倾珩一愣,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御揽,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在拿这件事让我退步?”
苏御揽直直对上那双黑沉的眸,:“是。”
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谢倾珩耳边,紧接着他心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残花混着雨水砸落在地,瞬间被冲刷成猩红的泥泞,满目疮痍,体无完肤。
“你好歹是一家之主,此事对你以及你的家族百利而无一害,犹豫一刻都是不值。”温热缓缓至掌心冒出,苏御揽却恍然不觉,他看着沉默不语的谢倾珩,半步都不肯后退,砸下最后一句话:“谢倾珩,你别太幼稚了。”
谢倾珩浑身血液被冻结。
良久,他僵住的指尖动了动,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伸手向苏御揽的侧脸抚去,意料之中被躲开。
他也不恼,只是放下手,轻声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苏御揽张了张口,最后垂下眼帘将手抵在谢倾珩胸前欲推开他:“我不论你如何做想,此事你只能答应。拿家中的基业换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
话未说完,谢倾珩已扣住他抵在胸前的手。苏御揽指尖一颤,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
“苏御揽。”
谢倾珩喉结剧烈滚动,指尖紧紧扣住苏御揽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眼底猩红,一眨不眨地望着苏御揽。
那双眼里翻涌的情绪太过浓烈,几乎要将他灼伤。苏御揽指尖发麻,一瞬间忘了动作。
“我是真想将你关起来锁起来,锁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让你只能看着我,只能听见我的声音,时刻都只能想着我,离不开我。”
“……可我知道你不愿,”谢倾珩的声音暗哑,他抓着那只手压在自己的心口,掌心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滚烫得几乎灼人。
他眼中破碎的情绪翻涌,爱恨交织的痛苦几乎要从眼眶里倾泻而出,却又被他死死按捺,只化作喉间压抑的呜咽。
“所以你能不能……”他闭上眼咬牙道:“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苏御揽呼吸一滞,喉头梗塞得发疼。攥紧的手已经快失去知觉,他忍了又忍,最后缓缓抽出手,从袖中取出一块成色极佳的镂空翡翠。
翡翠泛着温润的光泽,雕刻精细的纹路间似有流光浮动。
“这个给你,你收好。”他哑声道,将翡翠放入谢倾珩掌心,“来年暮春之后,你拿着它去一趟烟州,去银禧坊把它交给那里的掌柜。”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你帐上缺多少银子报个数,他一定会给你。”
话音未落,苏御揽已仓皇起身。
他不敢看谢倾珩此刻的表情,更不敢停留片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向屋外。
木门开合的声响格外刺耳。寒风卷着白雪灌入室内,将苏御揽最后那句话轻飘飘地送进屋里。
“至于别的……你随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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