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亘古破晓(三)

野风呼啸,江宛迟迟无法入睡。

她总觉得头顶有一把高悬的刀,待她入睡之时便坠落下来,夺了她的性命。

可一睁眼,面前五人都在熟睡,没有任何危险。

她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警惕了,明日还要赶路,就劝说自己入睡。

意识弥留之际,她昏昏沉沉睁开眼,竟发现母亲正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母后,是你吗母后?”她在半梦半醒中呐喊,嗓子中却像堵了一块石头,怎么也喊不出声。

明明近在咫尺,她只要伸手,就能触摸到母亲。

可那沉重的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挣扎着,母亲突然扭过头,转身向洞口走去。

“不要,母亲不要走……”江宛急切得想要起身,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似有什么东西将她死死按在石头上,不得动弹。

紧接着,洞口突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像五岁那年的皇子寝宫。而母亲,又一次走向了那片火海。

“不!”

梦里的江宛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她有能力阻止母亲赴死。

一股强烈的驱力忽然从五脏六腑奔涌而出,旋即席卷了全身。那股勃然而出的力量,冲破了无形的桎梏,原本沉重的四肢突然如同摆锤划破长空,让江宛猛地从石块上翻身而起。

眼前没有母亲,也没有大火,就连紫夜暗卫也消失不见,而背后的寒意却森然刺骨。

她瞬间清醒过来,猛地转身,下意识地后仰,匕首的寒光在自己面前掠过。

五个暗卫次第将江宛包围,或执长剑,或携横刀。

他们一改前几日的恭敬,目中只有杀戮和冷酷。

江宛警惕的没错,太上皇派紫夜暗卫来,果然有别的意图,看这架势,是要夺她性命。

她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发觉她此刻是公主,根本没有佩剑。

一对五,没有武器,江宛胜算不高。

五个暗卫不想拖延时间,打着配合,一拥而上。

江宛身形疾退,后背猛地撞上岩壁,险险避过迎面劈来的横刀。刃风削断她几缕发丝,她顺势矮身翻滚,原先站立之处已被长剑刺出深坑。

五人合围。她赤手空拳,仅凭多年暗卫训练出的本能闪转腾挪,侧颈让过刁钻的短刃,足尖蹬地急旋,雪沫飞溅间堪堪躲过横扫下盘的重剑。

但攻势太密,一道寒光掠过她左臂,血珠瞬间沁出棉袍;又一记斜劈擦过腰侧,撕裂的衣料下立刻现出红痕。

她呼吸渐重,动作因失血和寒冷稍滞,险些躲过一柄直刺心口的长剑。

洞外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哨响!

江宛瞳孔骤缩,咬牙猛扑向前,竟从两名暗卫交错的刀锋间隙中硬生生撞出包围。

她踉跄冲出洞穴,身后五人如影随形。

雪地反射着惨淡月光,五道黑影再度合围,刀剑高举的刹那——

咻!咻咻!

数支短箭从暗处破空而来,精准狠戾。

一支洞穿飞鹰咽喉,一支钉入白雕心口,另三支分别贯入其余暗卫眉心、太阳穴与后颈。

鲜血喷涌如瀑,泼洒在洁白雪地上,触目惊心。五人甚至未及出声便已毙命,相继重重倒地。

江宛脱力跪倒,□□。惊魂未定,就见潘玉麟手持劲弩,和宫泽尘从巨石后急奔而来。

“宛儿,你怎么样了?”宫泽尘跪下来粗略检查了江宛的伤口,潘玉麟则挨个查看暗卫是否死透。

好在江宛身手敏捷,只受了些皮外伤。

“这些人都没命了,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刺杀公主!”潘玉麟气得直跺脚。

江宛起身来到暗卫的尸体旁,逐一扒开他们肩头衣衫,无一例外,都有紫夜暗卫特有的猛虎刺青。

在这之前,她还抱有几分幻想,也许,指示这些人刺杀自己的另有其人。

而这一刻,她心如死灰,不仅仅是因为太上皇,更是因为,她仍抱有信任的父皇。

潘玉麟和宫泽尘也意识到,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于是不敢多说一句话,耐心等着她梳理情绪。

心惊胆战过后,落寞之感涌上心头,她想不通,亲生父亲和至亲的皇祖父竟然合起伙来杀害她,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环顾四周的冰天雪地,和地上那几具还未凉的尸骨,她不禁心有余悸,倘若自己没有早早提防,布下应对之策,现在躺在这片大雪中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她双手掩面,不想潘玉麟和宫泽尘看到自己痛苦的面容。

注意到江宛的情绪变化,宫泽尘脱下斗篷,为江宛披上,也方便她遮掩自己的样子。

“这里太冷了,我们先回洞里吧。”

*

两人为她止血、包扎,待她情绪渐渐平复,才谈起心中的疑惑。

“姐姐,你是何时猜测他们动机异常的啊,如果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紫夜暗卫竟敢有如此行径。”

潘玉麟是江宛叫宫泽尘请来的外援,刚回京城安顿好那两个姑娘,就被稀里糊涂叫回目极峰。

两人为追赶上江宛,一夜未歇息。好在江宛一路上做好了标记,他们省去了探路的时间,才能做好充裕的准备。

虽然祖父和父亲的所作所为让江宛痛心,但她此刻不是孤身一人,潘玉麟和宫泽尘虽是她的下属和丈夫,却也是和她出生入死的挚友,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糟。

“其实没有什么充足的证据,我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硬要说什么提醒到了我,便是那诡异的祈福仪式。”江宛如实道。

“仪式?”潘玉麟细细思索,那仪式虽古怪,却无论如何难以和这群暗卫的行径相关联。

“不错,我不后悔阻止那两个姑娘,但月无弦的再三警告,多少让我有些不安。与其说,那是警告,我倒觉得更像确认。”她眉头紧锁,再次回味着月无弦的话。

宫泽尘略加思索:“你这么说我多少能理解了,月无弦看似在阻挠,实际上反而怕你没有去阻止。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了给意外找理由。”江宛冷冷道。

潘玉麟还没纳过闷来,宫泽尘已然到吸一口冷气。

“你是谁,只要你破坏了那祈福仪式,之后倘若你遇险,就可以怪罪于你的冲动,从而掩盖真正的原因?”

“这正是我的猜想。”江宛颇有些赞许地点点头,“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那些村民、暗卫,甚至你们二人,都可以作证,我破坏了仪式,也就断送了好运,之后无论我发生什么意外,都可以被顺理成章地归咎于我自己。何况,这目极峰本就极易发生意外,我在这里意外死掉,也不是什么低概率事件。”

她以一种跳出自身局限的视角与口吻说出这一切的时候,潘玉麟不禁心生敬意。肯这样猜想的前提是,能够接受自己的亲祖父是这般狠毒的人。想必江宛在做出猜想之前,便亲手隔断了对太上皇的信任与依赖,这对于尚未褪去天真的潘玉麟来说,是个不小的震撼。

“你们辛苦了,泽尘,前日要你配合演那么一出决裂的戏码,心里挺对不住的,还有玉麟,大老远赶过来帮忙,我江宛真是感激不尽。”她微微一福,以表谢意。

潘玉麟连忙拖住她:“姐姐这是哪的话,我能进入暗卫营历练,都是托姐姐的面子。否则,我恐怕也会像那些困在宫闱的可怜女子一样失去自由,相夫教子。日后有什么需要的,姐姐尽管说,不必言谢!”

有这样的觉悟,江宛很欣慰,那日她执意要潘玉麟留在容尘居,和岳知文见一面,也是希望她能看到当前女子的困境,有所反思,而后自立自强。只是不知,岳小姐在见到潘玉麟之后,能否也有所触动。

“是啊宛儿,能为你做这些,正是泽尘所求。以后不要说什么谢不谢的了,泽尘是宛儿最忠实的信徒,愿永远追随宛儿,不离不弃。”

“还有我!”

绝对的信任和诚挚的爱意在潘玉麟和宫泽尘眼中流转,江宛感动不已。

她紧紧抱住面前的两人,以往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死去的暗卫也都是奉命行事的可怜人,如果不是要夺江宛的性命,她不会叫潘玉麟下死手。

三人将五个暗卫简略地葬在背风坡的雪地里,眼下实在没有条件安葬他们。

潘玉麟要回京等待任职,便与二人分道扬镳。接下来这一程,只有宫泽尘陪着江宛走,他们可以踏踏实实上路了。

“爬到现在,你感觉如何?”江宛问道。

“一定要控制好节奏,如果步伐不整,能明显感觉到呼吸有些阻碍。”说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宫泽尘已经需要喘口大气。

“我也是如此。看来越高的位置,空气就越稀薄。”

明明还未到正午,他们的步子就已经沉重得迈不开了。江宛提议停下来歇一歇,可没过多久,就冻得瑟瑟发抖,两人的嘴角因风霜侵袭而皲裂。

积雪越来越厚,已经没过整只脚,冻得他们脚底板冰凉。他们把暗卫带的棉衣套了里三层外三层,不管能否御寒,起码已经密不透风。

可尽管是这样,一旦停下来,还是冻得人直哆嗦。每每停下歇脚,他们只能抱在一起,以护住珍贵的热气。

风雪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们的躯体,风雪一点点消磨着他们的意志,可他们毫无退缩之意。

“宛儿,你为何一定要来爬这目极峰?”宫泽尘忍不住问道。

江宛停了下来,以便有足够的气力说出话。

“目极峰是黎国抵御北地蛮人入侵的重要屏障,可换个角度想,它也是限制黎国向北开疆扩土的障碍。前些日子,我躺在床上,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觉得,保护我们的东西,也使我们盲目。就像目极峰,北地蛮人徒生异变的传闻,一定不是空穴来风,我们无法穿越战场,却也没有人想去搞清楚那背后的缘由。我们一直被目极峰保护着,却忘记它也保护着另一面的蛮人。而且我觉得,萧媛临走前未说出口的话,说不定和蛮人的异变有关。我一定要弄清楚那目极峰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也要翻越那保护我们,同时也蒙蔽我们的屏障。”

宫泽尘点点头,他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和江宛做一件大事,心潮止不住地澎湃:“我们一定可以登顶的!我从来没有不留余地地信任过任何人,可我隐隐有种感觉,你一定可以做成这件事!”

他的鼓舞如同一剂滋补气血的良药,让江宛在这冰天雪地也能感受到丝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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