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他们只好食用一些野草充饥,早些休息了。
宫泽尘又习惯性地把行李都倒腾了一遍,细心为江宛和自己铺好床。野草则席地而卧,静静看着他掖好那些边边角角。
“明日,我们要早些时候上路,最好寅时左右就出发。”野草提醒道。
宫泽尘放下手里的活,也躺了下来:“为何这么早?”
野草解释道:“我们爬行的路线坡度大,容易发生雪崩,再加上我们已经穿过了云海,日头变得更足了。后面这几日大概都是艳阳天,日光融化积雪,更容易发生雪崩。所以我们要在天冷时启程,正午左右歇脚。”
宫泽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还真是博学多闻。”他越发觉得江宛把他留下来是个正确的决定。
江宛巡视完周遭的环境便回到了洞中,许是听到了野草的话,她问道:“端州也有像目极峰这样的雪山吗?”
她觉得野草对雪山的了解已经超过一个战士该有的知识储备,但也只是随口一问。
野草从容不迫地应答:“端州自然是没有这样高的山,但我们偶尔会遇到天海高原的牧民,是他们同我们讲起的。”
江宛会意,觉得有些奇怪,端州刀光剑影,天海高原的牧民躲着都来不及,怎么会下来同北地的战士相遇?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江宛自己都有秘密,更要允许其他人也有秘密,所以她不再追问此事。
翌日寅时,他们摸着黑爬起来,启动了一天的行程。
“虽然我们现在采取的已经是避免雪崩的最佳策略,但仍有发生雪崩的几率。倘若听到积雪内部传来‘嗡’的一声闷响,或是看到远处坡面突然出现裂缝,又或是察觉到雪面下有‘咔嚓’的碎裂声,那便是雪崩将至的征兆。”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一旦发生雪崩,我们要立即向侧方高处逃离,绝不可直朝山下跑。若来不及躲避,要迅速丢弃行李,尽力做游泳动作浮在雪面,并尽量以手臂护住口鼻,在雪流减缓时制造呼吸空间。情况危急时,要尽量抱住巨石或粗树,避免被卷走。”
情况并不乐观,平日松懈的宫泽尘也严肃起来,时刻做好准备应对这件事。
“好的,等下我们都听你的指示。”江宛道。
出了石林,他们爬上驼峰状山峰中间相对低矮的路,沿途竟遇到两头形似山羊的动物。它们体型比寻常山羊更壮硕,犄角扭曲如古藤,毛色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
宫泽尘觉得稀奇,但未敢轻举妄动。
它们直勾勾地盯着三人,瞳仁在雪光映照下透出一种近乎人性的审视,虽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却给三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直到将它们远远抛在身后,宫泽尘才勉强缓了口气:“刚才那是羊吗?看着奇形怪状的,莫名有种像人一样的眼神,盯得我心里发毛。”
说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说的没错,它们是岩羊,有很强的领地意识。方才我们闷着头走是对的,如果和它们对视,它们会把我们当作侵略领地的同类。”野草道。
江宛则另有担忧:“西北赤地有以羊为食的野狼,这里应该也会有以岩羊为食的猛兽吧。”
野草点点头:“是这样的,但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对于它们来说是陌生的生命,它们聪明得很,在不清楚对方实力之时,是不会贸然发起攻击的。”
这倒出乎江宛的意料,她越发觉得自己的见识非常有限。
从前在京城,自以为对京畿的每个角落都了如指掌,实际上,她只是对天下的冰山一角拥有片面的了解。
她也渐渐发觉,自己面前出现了一条很长的路,尽管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但总比困于方寸之地要强得多。
尽管前些日子已经适应了高地稀薄的空气环境,但不知是从哪个高度开始,他们渐渐觉得呼吸困难,从前那股不适感随着每一步攀登而加剧,仿佛这片天地正在以无形的方式阻碍他们的到来。
江宛时不时回头观察两人的情况,察觉他们意识有些昏沉,特别是宫泽尘,有几次脚底下险些踩空划落。
正好明日当空,头顶渐渐生起一股灼烧感,江宛便提议稍事休整。
由于是在坡上,周围几乎没有可用的洞穴,他们打算到凸起的崖壁下,这样即使发生雪崩,也能够缓冲一下。
江宛走在前面,先尝试着挪了过去,待站稳脚跟,便伸出手拉二人过来。
刚巧不巧,就在宫泽尘站稳之后,上方雪层发出一声闷响,二人迅速给野草搭把手,让他也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带。
这时,只见上方雪层蓦地断裂,如白龙翻身,挟千钧之势扑下。所幸他们正贴紧崖壁,头顶一块巨岩如天然屏障,生生截住了大部分积雪,只有少量碎雪和冰屑簌簌溅落,泼洒在三人肩头。
野草大喊:“快,放下行李,抡臂划开雪层!”
两人照做。
本以为问题不大,但江宛由于先前脚底和雪山的多次摩擦,抓力锐减,脚下开始打滑。
雪层的冲击力超乎她的预料,推动她向下划去。“宛儿!”宫泽尘眼看着江宛向下划落,却无法抓住他,因为他若是轻举妄动,很可能加大雪的推力。
江宛心头一凛,但未慌乱。电光石火间,她反手抽出腰间匕首,看准岩壁一处裂缝,全力插了进去!刀尖楔入石隙,她借力死死攥住刀柄,整个人下坠之势戛然而止,悬吊在半空中。
“宛儿!”
宫泽尘刚要大喊,就被野草阻止道:“驸马不要大呼小叫!这样会引起第二次雪崩!”
宫泽尘只好住嘴,默默祈祷江宛能度过难关。
江宛下意识低头看去,血路绵延,碎石成片,方才的积雪在脚下簌簌划落,白茫茫的一片催生了一股眩晕感,视野如麻。
一只手臂难以长时间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那只扒住匕首的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为何注意力难以集中?”
她质问自己,抬眼看了看,宫泽尘和野草的身影却难以控制地重影,甚至模糊。
这是她最无助,最需要力量的时刻,但无数个无奈妥协的瞬间却盘桓在她的耳边,无情地吞噬着她的理智……
“一个当庭袒露股阴,诋毁贞洁美德的妇人,配不配执掌京城提督印……”
“朝堂之上,权力之巅,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
“功过是非,不由己定,而由势定,由人定……”
“好一个‘精忠报国’,好一个‘奸人挑拨’,这些都是谁教你的?还是你那颗被假仁假义蒙蔽了的心?”
“公主殿下,他们是在用这种残酷的方式,为你涤清前路障碍,祈求神明赐福呢!”
每一次刺痛她的话都如同搁浅的鱼,重见天日,也相互绞在一起,堵住她的胸口,让她沉沦,盼她坠落。
宫泽尘见江宛仰着头,目光呆滞,没做出任何反应,心里犯急。
他不顾一切地回到方才的路,一点一点向下挪去。
山顶的雪化作一团云雾,在上空游走,遮住了那刺眼的太阳。
江宛下意识地抬上,意图拨开那团云雾,却发现自己根本触摸不到那片云。
她失落地低下了头,恍惚间看见撒了手的自己沿着石壁一直滑了下去,沉重的身体撞击着一块又一块岩石,这面石壁连同每一块石头上都留下了她的血迹,一直蔓延到山脚下所剩无几的尸块。
纵然触目惊心,可大雪很快就会将那血迹,不久后,这里还是白皑皑一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样也很好,意识消失了,痛苦也随之湮灭,一切都归还给了自然……
“江宛!清醒一点!我们要登顶!我们要开口那山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宫泽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
她抬起手,那美丽的容颜,实打实地贴在她的掌心,还有体温和清晰的声音。
“宛儿,我们不能死,我们要活着回去,给黎国的战士们和百姓们鼓舞士气,我们不能轻易死掉!”宫泽尘没有直接去搀扶她,而是试图唤醒她自己求生的本能。
江宛的目光奇迹般地汇聚。
她喃喃道:“江宛不会轻易死掉,江宛要战斗,同害死母亲的凶手战斗,同设计陷害我的幕后黑手战斗!”曾为自己立下的誓言敲碎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也战胜了那放弃生命的潜意识。
她的心神渐渐在掌心凝聚。
宫泽尘见她的瞳孔一点点汇聚,便知道她清醒了过来。
“宛儿,我们离峰顶越来越近了,过了这关,我们离胜利就不远了!”他的目光聚集了期许和希望。
江宛被深深感染,于是咬紧牙关,那只悬空的手紧紧抓住石壁,脚下也开始发力。
宫泽尘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向上爬。
终于,两人回到了凸起的石壁之下。
停下的刹那,江宛如释重负,大口喘着粗气,胸脯起伏不止。
她忽然间想到,萧媛当初翻越目极峰的时候,没有人带路,一定也陷入过危险的境地。但她都挺了过来,自己却有向死亡屈服的念头。如果不是宫泽尘的呼唤,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手臂因充血而酸麻的劲头还没过,愧疚感和死而后生的余悸交织,她觉得这一程远比她想想的要苦得多。不知不觉,就湿了眼眶。
野草见她偷偷抹泪,宫泽尘却在一旁一言不发,便用胳膊肘戳了戳他:“公主好像受到了惊吓,你怎么不去安慰安慰她?”
宫泽尘又怎会不知道江宛的情绪变化,但她不是寻常女子,比起安慰,她更需要的是内心的重建。
自打在京城被构陷那件事开始,宫泽尘便意识到,江宛内心深处的什么东西,在外部的种种力量作用下发生了改变。那是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踏入的,独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世界,她在用自己的方式修补那个被破坏的世界。
安慰在某些情况下,是伤者的一剂良药,但很多情况下,安慰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添堵。
江宛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偶尔会陷入盲目的境地,宫泽尘要做的,只是在江宛就要坠入深渊时拉她一把,这也是她切切实实需要的。
“等她自己慢慢恢复。”宫泽尘言简意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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