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泽尘和野草无所事事地扒开雪层,观察着雪山的环境,只有江宛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山顶。
她的靴底早已被尖石磨得单薄,每踏一步,都像是直接踩在冰刃上。
其实她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脚底皲裂的口子深深浅浅,渗出的血珠迅速凝住,又在下一次迈步时重新撕开,如此反复,痛楚已近乎麻木。嘴唇干涩得厉害,裂开数道血口,她下意识用舌尖去舔,却只尝到混合着风沙的铁锈味,那是她自己嘴唇和喉咙深处的血。
夜里,狂风呼啸着灌进耳膜,头痛欲裂,像是被无数冰针扎刺。她常常在冰冷的黑暗中冻醒,而后便是长久的清醒,凝视着无边夜色,直到天色微明。第二日又不得不强撑着起身,昏昏沉沉地继续赶路。
每当烈日高悬,她的胸口总隐隐作痛,可她从不吭声。
十余年严苛的训练赋予她远胜常人的体魄与意志,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是比不上宫泽尘的。
疲惫早已浸透骨髓,方才那一瞬间向下坠落的恍惚,与其说是求死,不如说是身体在极度困顿中向往的一种彻底解脱,无需再挣扎、无需再坚持的解脱。
可她只是默默咬紧牙关,将血与痛一并咽下,继续向上攀爬。
那样高的山,却有人能翻越而来。
江宛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股力量支撑着萧媛翻过这目极峰?山的那边到底是什么?殷书绝到底做了什么,让萧媛一见到他就怕得发疯发狂?还有那北地蛮人异变和天海高原的哭声……
这一切是否有联系?
母亲的真正死因是什么?真正的皇子去了哪里?月无弦为何要那样做?太上皇对自己多年的栽培究竟意欲何为?
江宛的心里藏了太多太多的疑问,可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真相,但她清楚,揭开真相是一件危险的事,危及她的性命,危及整个夏氏,甚至波及宫泽尘。
她一早就有这样的预感,在紫夜暗卫意图杀害她时,她更加料定,危险不仅存在,还源自于她曾经最信任的人。
但她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任由真相尘封。倘若永远囚于茧房之中,她的意志会消沉,力量会退化,永远沦为他人的傀儡。
她要向天下人证明,他们错了。
从小被权力和特例滋养的江宛,如何甘于做他人的棋子?豢养金丝雀的囚笼困不住志在长空沃野的雌鹰,挡住万千黎国子民的目极峰阻挡不住她探索天地的野心。
“野草,我们还要多久才能登顶?”她嗓音早已沙哑。
野草以为,这个问题问出来是在开玩笑,他早就说过,他未曾涉足过此地,更无从得知这山到底有多高。
“草民实在无从得知,但是我保证,我们走的这个方向,是通往山顶最近的路,公主且放心走下去,总会到的。”
江宛颤巍巍直起身子,再仰起头来,她只能看到脚下这座小山的顶峰,但那不是目极峰的峰顶,小山之上不知还有多少山峦,她不想去猜,猜想越多,阻力就越大,
“我们这一路上总是试探着,走走停停,浪费了不少时间。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停下来了,最好能一鼓作气,到了山顶再歇脚。”
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猖狂,但却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野草当她是惊魂甫定,尚未恢复理智,压制着心底的怨气道:“我理解公主迫切想要登顶的心情,但一鼓作气,我们没那个实力。陌生的环境中,没有人可以游刃有余,什么时候有野兽出没,哪一刻发生雪崩,我们都不能预料,只能谨慎提防,这就不可能‘一鼓作气’。所以公主,请耐下心来,踏踏实实走完这一程。”
江宛知道,在自然面前,她的力量太渺小了。但她现在无法做到绝对的理智,她要登顶,必须要启用一股冲动的力量。
“如果你们不能‘一鼓作气’,就由我在前面开路,愿意的话,你们就跟上,不愿意,就在后面慢慢走。”
她撂下话,不再等待,背上行囊便继续攀爬。
野草无奈地摇摇头,却又心生一股敬意。
宫泽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跟在江宛身后。江宛虽撒下豪言,却走的很吃力,并没能把两个男人甩下多远,可她接下来这一路从没有停下来喘息,累了就慢慢走,当作歇息,歇够了就加快步子,仿佛停下来是一件让她心有不安的事。
直到来到脚下这座驼峰的山顶,已是后半夜。
这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缓冲地带,再往北走便又是一座高峰。
江宛这才决定歇息一晚,这一次,她狠狠躺了一天一夜。
再次上路,她整装待发。
寒风夺取了她姣好的容颜,却赐予她无畏的奖勋。霜雪没有掩埋她的意志,反催生了她对抗逆境的勇气。
幸好,她还有两个同伴,让这一路上不至于太孤单。
他们穿过茫茫雪原,踏过山峦石林,虽然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却有着同样的目标——登上这让人闻风丧胆的目极峰。
都说爱能抵万难,江宛却觉得,还有一个东西,比爱更能让人获得力量,那就是**。
她妥协过太多次,从未有过现在这般坚定不移的信念,她走过不少捷径,从未像现在这样脚踏实地,每一步都痛得钻心。
她觉得,目极峰顶不远了。
*
黎东疆域,烽火连天。
杨肃亲率御东军主力,连续突破东莱三重险要关隘,占领了十一个部落的领地。
两个多月间四场大战,场场皆大捷,战报很快传到了京城,顿时掀起欢腾浪潮。
从王公贵胄到市井小民,无不拍手称庆,酒楼茶肆间皆传颂着“杨将军虎威震东莱”的佳话。
金殿之上,江奕面露悦色,欲设盛宴以贺军功。
然而杨漫天却于御前婉拒:“陛下,东莱未平,将士仍在苦战。此时庆功,恐寒了前线之心。”她垂眸轻笑,一改往日的威仪,语气恭谨:“杨氏世受皇恩,为国征战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江奕凝视着殿下这位日益沉稳的皇后,明白她早已看透皇室“捧杀”之局,如今越发懂得收敛锋芒。
他顺势道:“皇后谦抑,朕心甚慰。然有功不赏,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之心?”他略作沉吟,“朕便赐杨肃黄金千两,加赐丹书铁券。至于皇后……可有所求?”
杨漫天抬眼,众目睽睽之下,她岂敢索要奖赏?不如趁这个机会为江驭辰求情。
“臣妾别无他求,唯愿陛下能解昭阳公主禁足之令。驭辰年幼莽撞,禁足这些时日,想必已知悔改。”
江奕抚掌而笑,这正是他想要的答案。若等杨肃凯旋亲自为女求情,皇室反倒被动。如今顺水推舟,既施恩于杨家,又为日后讨要赏赐留有余地。
“准奏。即日起,解除昭阳公主禁足。”
待到夜深人静,崇阳宫内烛影摇红。
江奕与太上皇对坐弈棋,手谈间提及朝局。
“驸马任东疆节度使多年,政绩斐然。”江奕落下一子,状若随意地道:“也是时候该升迁了。他还有个弟弟,听闻也是才俊,不妨一并提拔。”
江乾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昏黄的烛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除非皇后或驭辰开口,否则不宜主动擢升。驸马的要务是看住杨氏母女,官位太高,反惹猜疑。”
他咳嗽几声,声音沙哑:“别忘了,他首先是咱们的眼睛,其次才是臣子。”
江奕垂首称是,目光却掠过老人花白的胡须。
尽管光线灰暗,他依旧可以看出,江乾比寿辰时又苍老了不少,连同空气中弥漫着老人特有的腐朽气息,都让他暗自庆幸,太上皇时日确实无多了。
“儿臣愚钝。”江奕恭敬地问,“那父皇可有人选?”
江乾缓缓开口:“宫家二子,宫楚让,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让他做督粮御史实在是屈才了。过几日找个由头调到工部吧,就……任工部侍郎。”
江奕举棋的手滞在半空:“可他在任这两个月,实在没做出什么成绩,不好直接提拔吧?”
这话惹得江乾有些不快:“怎么,如何提拔,还要老身教你吗?”
江奕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移花接木,安排别人的功劳给宫楚让,西遥城铜器一案便是如此。可那件事已经在京城惹得某些人非议了,这样的事做多了肯定会被有心之人惦记,不利于宫楚让的长期发展。
江奕看出他的顾虑,只好改口:“那就安排他做些简单、又好立功的事,凡是都得慢慢来不是?”
江奕觉得,太上皇对于提拔宫楚让这件事有些过于心切了,但又不好反驳,只好答应。
江奕觉得,太上皇对于提拔宫楚让这件事有些过于心切了,但又不好反驳,只好答应:“好,就按父皇说的办。”
棋局久久难分胜负,江奕屡屡想要攻其不备,却遭步步紧逼,终是没能扭转局面。
败后长舒一口气,既是解脱,也是庆幸。
江乾生性多疑,若是输了,必然会猜忌其它诸多事物,所以江奕宁愿败了,只为换来片刻安宁。
收拾完残局,遥望庭院,少了江宛彼时穿梭在宫墙间的身影,江奕不禁心里挂念。
“沉璧比起宛儿还是差了不少,京城这段日子不安宁,夜里常有人闹事。”江奕漫不经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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