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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儿的手腕下压,五指偾张,瓶身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咚”的一声轻响,矿泉水瓶稳稳地落在地面,像一位高傲自负的公主。
“到你了。”
许知鱼将矿泉水瓶丢到少年怀中。
许应年照瓢画葫,手腕下压,五指偾张,将观察到的女孩儿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
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
手感这种抽象的事物,必须经历千百遍的亲身尝试。
否则,观察得再细致入微,也控制不了瓶身深或浅的受力,飞旋时高或低的弧度。
随着“咣当”一声轻响,水瓶顺着黝黑的沥青路,咕噜咕噜滚到一旁,被许知鱼敏捷地蹲身前迈几步,攫了回来。
她顺势换了个姿势,盘腿交叉坐在沥青路上,两手呷弄着瓶身。
许知鱼身体微微前倾,作为唯一的Rising者,她状若自然道:“你刚刚为什么下楼?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许应年面瘫脸:
“你这是两个问题,我有权拒绝回答。”
“……”
“那我换一种问法,”
许知鱼问,“你下楼是因为不开心吗?”
半晌,许应年才惜字如金地从唇缝中挤出一个字,“是。”
许知鱼:“……”
好家伙,本来的问答题,硬生生被他掰成了是非题。
许知鱼并不灰心,反正现在才进行了一局,以后有的是Rising的机会,就算许应年是颗大蚌壳,也总可以从他嘴里撬出珍珠来。
许知鱼顺势将水瓶一抛。下颚微抬,红发轻扬。
瓶身在寒冷的北风,和午照的金阳下翻转,折射幻灭的光芒,最终晃了几晃,有惊无险地立在平地上。
面对对手强悍的实力,许应年并没有选择消极应战,他再次回想从第一回合的失败中获取的经验——
力道要小一点,往空中抛的时候高度低一点,太高瓶身下盘会不稳。
同时,脑中如慢动作一般浮现两个回合来,许知鱼成功倒立水瓶的姿势……
矿泉水瓶脱离少年指骨分明的瓷白的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最终,成功落地立起。
“不错呀。”
许知鱼由衷赞赏道。
第二回合,两者同时成功Rising,抵消提问环节。
到了第三回合,许知鱼得1分,累计积分3分;许应年得0分,累计积分1分。
当前赛况1比3。
许知鱼沉吟片刻,问出一直萦绕在心底的问题:
“‘小鱼’的名字……跟我有关系吗?”
出租车上,黎砚舟那句“第一次听说竟有猫和人重名的”话语,仿佛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
泛起层层思潮,涟漪荡漾。
许应年沉默半晌,终是答了一个“有”字,却再不肯吐露半句话语。
许知鱼亦不气馁,平凡的矿泉水瓶经过她右手的拾、提、按、抛,周身仿佛被浸染上胜利女神的魔法,许知鱼势如破竹、屡战屡捷,没有输过一次。
而许应年的发挥,就不太稳定,有输有赢,最后,输的总比赢的多。
借着压倒性的优势,许知鱼旁敲侧击地从少年嘴里,套出关于给小鱼起名的因缘始末。
许应年的思绪,亦随着瓶身的抛起、抛落,跌宕回记忆几乎要模糊的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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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小就知道许知鱼的存在,莫阳不会主动告诉他,若是问起,却也不会刻意隐瞒。
许明章只有每年过生日时,才会匆匆来看他一眼。
对待他,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石子,或者沼泽边,漫生的菖蒲,若即若离,可有可无。
初时,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相反,他以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以为全世界的小孩都跟他一样,只在冰冷的出生证明上,见过母亲的名字,只有在每年十一月份的生日那天,才会见到行色匆匆的父亲,住在偌大却与世隔绝的郊区别墅里,身边,只有一个风流俊逸的管家。
直到后来到了上幼稚园、小学的年纪。
小小的他,总是看到身边的小伙伴像归巢的鸟儿似的,脱离放学的队伍,飞入父母亲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他情不自禁地注视和乐融融的三人,第一次嗅到“幸福”的滋味,在一家三口的周身洋溢。
每个人都笑宴盈盈,美好得仿若童话。
而他,被隔绝在童话之外。
每每彼时,他常会深刻且难受地意识到,全世界的小孩,好像都跟他不一样。
但他太小了,就算自爆,也只能溅起一丝可怜的火星。
一直到了中学。
少年的肉身趋于精壮,思想趋于激昂。
经年累积的愤懑,蹿升到临界值,小可如燎原之火,大可如火山井喷。
又一次,莫阳代替许明章参加学年里期末的家长会后,他选择离家出走。
一次幼稚而激烈的反抗。
夜很黑,雨很大,他走了很久,累得走不动了,直接躺倒在一片绿化带上。
哗啦哗啦的雨声中,耳边响起微弱的叫唤。
川流不息的车灯,熙来攘往地在他眼前,投下幻灭的斑影。
他疲惫地侧头,看见横七竖八新生猫崽的尸体。
瓢泼大雨,冲去了它们短暂地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丝痕迹。
只有一只看不出毛色的羸弱的猫咪,喵呜喵呜地叫唤着。
真可笑,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能跟一只猫这么像。
黑夜,大雨,死亡,绝望。
谁都救不了他们。
那就自救吧。
他将猫咪护在胸口,踉踉跄跄的,往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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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猫是他经年来第一个玩伴,也是彼此唯一。
从大雨中归来,少年的灵魂,却似乎仍旧游离于黑夜。
他不再回学校,不再出别墅。
每天睡觉,画画,发呆,照顾捡来的猫。
春去秋来,猫渐渐大了。
他为它取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小鱼。
小鱼,小鱼。
他知道,这源于他那素未谋面的姊妹——许知鱼。
自从小时候,在莫阳的口中,得知她的存在后,他总无法抑制地描摹她的容貌、气息、性格和成长百态。
他跟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几近一半相同的血液,他跟她的人生轨迹,又是如此不同。
如白软软的云,和那黄浑浑的泥;如红艳艳的蝶,和那黑扑扑的鸦。
小鱼,小鱼,一个代表“幸福”的名字。
若是他身边的猫,都有这般幸福的名字,那幸福本身,也该离他不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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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从流转的思绪抽出,檐角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叮咛。
日光下,面前的女孩儿红发如火,蓝眸若水。
许应年有一瞬间的恍神,只看得到面前女孩儿口唇一张一合,延迟须臾,才听到她的问话:
“在楼上时……为什么不开心?”
许应年垂眸,目光注视跌落在地的瓶子,“不开心就是不开心,没什么原因。”
许知鱼怀疑道:“既然是情绪,特别是消极情绪,肯定有把你这种情绪勾出来的诱因,怎么可能没原因?拜托,你这样很不诚实诶。”
许应年反问:“我跟你说谎了吗?”
许知鱼不情不愿:“应该……没有。”
“把你前面的两个字去掉,”许应年淡淡道:“既然没有说谎,不就表明我很诚实吗?”
经过前几回合的教训,许知鱼彻底意识到,虽然许应年一直保持沉默寡言的高冷bking人设,但沉默寡言,不代表不善言辞,若是每次都抛给少年开放式的问题,他便会信马由缰、巧舌如簧,总会绕开问题的核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许知鱼改变了策略,将后来的每个问题,都改成了她开初最瞧不上的是非题。
在是与不是的回答中,许知鱼倒也套出了诸多真话。
反观许应年,终究是被她战无不胜的压制刺激到了——就算他赢,但许知鱼也赢了,所以他们的最终结果是互相抵消,他无法提问;而他输了,便总要依照许知鱼的意愿,回答问题。
他就像那只被牵着鼻子走的猫。
猫高傲,爱自由,感受到威胁的时候却敏感胆小,总爱下意识退缩逃窜。
在溃不成军前,许应年忍不住了,“你为什么从来没输过?你之前是不是玩过很多次?”
许知鱼终于揪到许应年的一个小尾巴,嘚瑟地学着他先前的面瘫脸,掰扯手指。
一,这是两个问题,我有权拒绝回答。
二,你没有向我提问题的机会,所以,我拒绝回答。
在憋着一大肚子的幽怨玩到结束,许应年直接气得摔了瓶子,想甩手走人。
许知鱼见状,赶忙拉住他,大发慈悲道:
“要不这样,我也让你问我一个问题,不用帮我实现九个愿望,一半?哦——好像还是有点多。三个?三个愿望怎么样?”
许应年的面色趋于缓和了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但不代表他就这么心甘情愿任人宰割,特别是面对如此不合理的游戏制度,如果是三个愿望的话……
嗯……勉强可以接受。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从来没输过吗?”许知鱼问。
许应年垂眸思索片刻,狭长的羽睫在眼周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须臾,他摇首,“你为什么要告诉黎砚舟,关于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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