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突,怯怯看着他。
太子咬牙道:“是你撺掇左无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纳了姨娘,你恨本王打了你四十板子,所以存心要与本王作对,只要你还活着一日,本王如鲠在喉。”
我惊诧不已,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二哥为了前程必然不会与太子闹翻,哪怕虚与委蛇也会与他继续亲近,太子心悦二哥,这口气怎么都不会撒在他身上,纳姨娘的法子确实是我教他的,我有口说不清,太子也未必会信我,倘若他相信,不免又要迁怒于父亲,殊途同归,最后还是我的错。
如今太子要杀我,想来有二哥在,太子总不会拿父亲出气,只是这一生实在是太短了,我还没有见过夏九州的新宅子,还不曾娶妻生子,还没有做出什么事业,甚至连银子都不曾攒下几两。
太子沉声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我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殿下,小人能不能写封遗言再死?”
太子拧了拧眉心道:“写吧。”
我双脚虚软走去桌前,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什么,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性格,如今想说些什么倒显得扭捏,我深吸了口气,写:存银五十两,藏于床底漆木盒内,赠与夏九州。
我拿着宣纸走到太子身旁,迟疑说道:“小人今次当差半月,应该有五十两月俸,若是能领,就一并赠与好友夏九州。”
太子看了眼我的宣纸,又听我说话,气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本王要杀你,不是在与你说笑!”
“我知道啊。”我稍许平静了些说道,“太子殿下喜欢我二哥,必然不会迁怒于我家中父兄,既然如此,我都要死了,我怕你作甚,初见你,你就骂我是傻子,还让我学狗叫,上回又打了我四十大板,临死还要我对你低声下气,我心里不愿意。”
“本王何时让你学狗叫?”太子恼羞成怒站起身,怒瞪我道,“你这臭小子成日里装疯卖傻,嘴里没有一句真话,怪不得知言说你喜欢搬弄是非,半点不曾说错你。”
我缩了缩脖子,退后两步,怯怯又说:“你喜欢他,他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都来拿我出气,自己犹犹豫豫不早些来提亲,等他纳了姨娘才来装深情,就会欺负我!”
太子似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既恼火又憋气,胸膛喘着气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时嘴快,又说:“还说我傻子,你才是傻子!哪有你这样喜欢人的。”
我说完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惊慌看着他。
本以为他又要动怒,却不想他眼眶红得似要滴血,眼角滑落了泪水,他合上眼背过身去,久久不能言语。
见他这般模样,我心里难受,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嗫嚅道:“我、我没有看见。”
太子仰着头平静了半晌,淡淡道:“但愿太尉能够护你一生,终有一日,本王会取你项上人头。”
他转身即走,徒留萧索背影。
我睁着眼睛在罗汉床上窝坐了一整夜,太子落泪的模样仿佛刻进了我的脑海里,始终不能褪去。
清晨洪叔来接我回家,碰巧遇上左知言要出门,他一脸春风得意,见了我笑嘻嘻说:“你回来的正好,我要去卷宗库借一册卷宗,你有空帮我去拿,免得我动腿脚。”
我苦着脸看着他,闷声问道:“二哥,你为何与太子说是我撺掇父亲替你纳姨娘?”
左知言吓了一跳,连忙拽着我去了墙角,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一点,别叫人听见了。”
我板着脸用埋怨的眼神看他。
左知言瞪我一眼,恼怒道:“不然要如何?难不成我对太子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美娇娘?他不打死我才怪!”
我气急败坏道:“他昨晚差点砍了我的脑袋!”
左知言噗噗笑了几声:“你慌什么,砍头要先下大狱,岂能说杀就杀,他真的要杀你头,等你进了刑部大牢,我再去替你求情就是了。”
“你说得轻巧。”我攥住他的衣裳哭丧着脸道,“我是你弟弟啊,你怎么能不管我死活?”
左知言露出些恼色,沉着脸道:“我是你二哥,你又为何不能帮帮我?你以为讨好他容易吗?他这人喜怒无常,嘴上说喜欢我,也未必拿我真的当回事,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人脉,难道要我前功尽弃吗?况且我做了大官,你就没有好处吗?蠢东西。”
左知言戳了一下我的太阳穴,又说:“这个坏人你反正已经做了,我求求你,你坏人做到底,就当是帮帮我这个哥哥,行吗?”
我头疼不已,苦巴巴说:“那你不能再说我坏话了,上次打了我四十个板子,如今又要杀我头,我又没有九条命给你们折腾。”
左知言乐了一下说:“哎,我打趣打趣罢了,他这个人心眼直,非要替我出气,罢了,我以后不揶揄你就是了。”他嬉皮笑脸看着我,拍拍我的脸又说:“你这苦瓜相挺好的,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被捧高了,自然也有你好处。”
我板着脸拍开他的手,转身就走。左知言在我身后骂道:“还敢给我脸色看!翅膀硬了你!”
我走回房间,沐浴躺到床上,抱着被子如何都睡不着,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洪叔突然跑来房间,叫我赶紧换衣服起来,太尉大人正在茶厅里等我。
我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更衣,打着哈欠顶着一身疲惫跑去茶厅。
太尉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道:“我当真没有看错你,你昨夜做了什么好事,把太子殿下气得今日告假不上朝?”
我吃了一惊,呐呐道:“不会是被我给气病了吧?”
太尉笑而不语,勾着我的脖子道:“走,请你上酒楼搓一顿。”
我被他拖着往外走,嘀咕说道:“别点这么多菜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这么贤惠,还知道给本官省银子。”太尉笑,推着我上了马车。
*
自从上次与太子吵了架,心里惴惴不安了几日,总担心他小心眼报复我,过了半月没有动静,我心里总算放心了些,日子又过回了从前平淡的模样。
年末的时候,夏九州请我与洪叔去酒楼吃了顿饭,我如今月俸也不少,本该是我请,他却执意要做东,还点了许多我喜欢的菜色。
我看着一桌子美食,心里不安,夏九州也不瞒我,苦笑道:“过了年,我要外放做官了,洪叔与我一道走。”
“啊?”我顿时没了胃口,摆下筷子问道,“你们去哪里?”
夏九州面容苦涩,微微笑着说:“江南一带,倒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只是此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我脱口而出道:“那我辞了官与你一起去吧。”
“你胡说什么?”夏九州沉了沉脸,“你好不容易才领了这么好的差事,体面又清闲,怎能随随便便辞了,我自己还不知日后是什么光景,带着你也只是叫你吃苦。”
我鼻头发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可谓与他相依为命,他们若是走了,从此以后,这皇城里就只剩我一人。
我禁不住嚎啕哭了起来,哽声道:“这么多年以来,我生病是你们照顾,天寒是你们添衣,挨打也是你们护着,好吃的都是你们买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们,你们走了,我一个人该怎么过日子。”
夏九州眼睛含着泪把我抱进怀里,一下又一下轻抚我的后背。
我哭得停不下来,声音沙哑道:“这世上只有你们喜欢我,我不想你们离开我。”
洪叔擦着眼泪道:“小少爷受苦了。”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等我置了宅子,把你接出来跟我一起住。”夏九州撩起袖子擦我的眼泪,“舟儿,人心总是偏的,你不要怪老师,也不要怪左知言。”
夏九州知我所想,知我所痛。
父亲已经尽到了为人父的责任,他养育我长大,教我学问,也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过于苛待我,他只是没那么喜欢我罢了。
仅此而已。
他不会与我说笑,不会关心我的喜怒哀乐,仿佛是公务一般定期问一句我的近况,我随口说一句好,他便圆满了。他不会骂我,也不会哄我,我字写得好他不会高兴,学问做得差也不会动怒,我挨了板子他也只来看过一次,知道能养好便不再关注。
无论我多懂事多听话,始终不如二哥会撒娇讨人喜欢。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是夏九州哄我,我生病的时候是洪叔去请郎中,每年生辰只有他们记得,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有他们看得见。他们一走,我在这世间活得就仿佛一块木头。
我擦干净眼泪,却仍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太听话了,所以父亲觉得我不需要疼爱。”
夏九州笑着流了眼泪,他摇了摇头道:“从前是我错,我不该劝你多笑去讨人喜欢,终有一日,你会遇到有人偏心于你,方叫你笑口常开。”
我满面是泪,卷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道:“你去吧,我会好好办差,兴许我也当了大官,就调你回来。”
夏九州往我碗里夹了鸡腿,摸了摸我的脑袋道:“你喜欢吃鸡腿,都给你吃。”
我又哭又笑:“好多菜呢,又吃不完,打包带回去还能吃两天。”
夏九州哭笑不得,骂道:“你这抠门鬼。”
我吸了吸鼻子,嘀咕道:“还不是像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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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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