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朗与梁问晴叙了会儿旧,越发感慨光阴飞逝得极快,却听金徽酒在一旁调侃他们冷落了自己,赶紧赔大不是,请他原谅。
金徽酒实则并不介怀,打趣几句后,将自己的目的道来。原来他此番来找林初朗,是为了跟他商量一同操办后面待产的孟令君的祈福宴的。
前回萧祺缘的庆宴,林初朗向女帝禀请改换了操办的人选,最后没有参加,这次金徽酒仍然想托他帮忙,却未料想他又患了咳疾,当下有些犯难。
林初朗知道他想提携自己,内心多有感激,但如今自己并无攀附之意,身体也不爽利,因此委婉回绝。
他想这是个挣功的机会,于是举荐了元夕。
金徽酒本愁无合适的人选帮忙,听他提了元夕,也觉得他适合,便也询问他的意见。说是询问,话中却也不留余地,显然不许人拒绝。
于是元夕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金徽酒这才满意,又和三人谈起祈福宴具体的规制,还顺带问起各自的备礼。
林初朗说要亲绘丹青一卷,以表心意;元夕则称自己曾受过孟令君帮助,此番他的庆宴,除珍宝之外,尚要为令君奏琴一曲。
梁问晴此番进宫,除了和女帝闲叙,也是为了赠礼一事,现下听到元夕说要弹琴,一时有了灵感,询问对方自己能否以箫和之,与他操持一场合奏。
元夕心下欢喜,但面上矜持,见有其他人在场,并不敢流露这份喜悦,又规劝自己对方并无它意,警诫自己不要多想。
梁问晴见他脸上阴晴流转,好似十分纠结,以为自己的请求叨扰了他,心中别有些怅意,正要打消这个想法,却又听他道:“早闻王姬精通音律,臣郎若能领会一二,与王姬合奏,自是荣幸之至。”
梁问晴松了口气,朝他鞠躬:“哪里哪里,小王还要向贺稚君多多请教。”
于是两人便达成合奏的约定。
林初朗见众人谈天偌久,吩咐随侍去膳房传膳,要留几人小坐,吃点心。金徽酒和梁问晴因还有事务,先告了辞,只有元夕无事,留下来吃了糕点。他趁着院里刮风,带着好友在院中放风筝。
两个人玩耍许久,林初朗见自己的风筝在天上高高飞着,心胸畅快不少,最后索性剪断筝线,叫它飞远了。
然后在元夕耿耿于怀的碎碎念中度过了这大半天的时辰。
……
翌日,为了孟令君的贺礼,林初朗很早地出了北宫,带着流玉去宫廷画院借用需要用的丹青材料。辗转折腾了许久,等到回宫的时候,已经到了午后。
林初朗盘点着流玉手里的画料,发现有一种翠绿色的矿粉在日光下的显色与在画院看到时有些差异,便要返回画院重新取色,但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偶然瞧见杜鹃丛旁的一方大石上伴生着一块翠色更合他心意的青琅玕,于是二话不说地走到石边蹲下,拔了头簪,用簪尖去撬那矿石。
只是那块青琅玕与岩石伴生紧密,想要整块取下并不容易,林初朗折腾几下,划折了簪子,宝石却纹丝不动。
就在他要再尝试的时候,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柔沉的提醒:
“当心别伤了手。”
林初朗回眸去瞧,瞧见一双玄色织锦的长靴和墨色绣金的袍摆,再往上看,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秀脸孔,飞眉入鬓、目色深邃,唇角微扬着,笑里藏黠地盯着他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女帝。
林初朗愣怔半晌,正想起身行礼,却被对方制止了。
梁雪雍屈一单膝跪在大石旁,提醒林初朗离远一点、遮挡眼睛,然后拔出腰间匕首,沿不同方向往青琅玕和岩石的伴生处狠撬几下,把宝石撬松了,再将刀尖抵进缝隙把整颗宝石挑出来。
她握住宝石叫林初朗伸手,把那颗完整无碎的青琅玕放进他的掌心。
林初朗看着掌心里泛着翠光的宝石,又看看身边的女帝,喃喃一声“陛下”,真诚地道谢。
他本想着要再说些什么,但心头想起两个人自上次御花园的那场事变后,几乎不曾见面,此时碰见,兀楞楞感到生疏了,便不自觉住了口,只呆呆看着宝石,一时找不到别的话说。
就在此时,却听梁雪雍先开了口,柔声问:
“初朗还在生朕的气么?”
林初朗面上一惊,心想她误会了,连忙否认:“臣郎不敢。”后又轻声地解释:
“只是多日没有见您,如今忽然在这般情形下见了,觉得有些仓促……也觉得自己不成体统。”
梁雪雍听罢,淡淡地笑了笑,见对方鬓发上沾着岩石灰,抬手帮他去掸,倾诉般地呢喃着:
“这些天,常常做梦。”
她一边轻轻掸着那一点雪白的尘屑,一边在对方惊愣的神情中道:“数不清次数。”
“陛下……”林初朗问她梦见什么,话音刚落,便感觉额心一凉,抬眼去看,眼睑又是一凉,便知道是下雨了。
他本想站起来去扶对方,却未料蹲身的时间太长,刚一起身便酸了腿,脚下发麻,反而被后起身的梁雪雍扶住了。对方揽着他的腰,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林初朗羞怯于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往旁边轻挣,想脱离梁雪雍的揽抱,但又听对方幽幽道了声“别动”,又道:
“朕带了伞,朕送你回宫。”
林初朗本想说小雨无妨,自己可以加快脚程走回宫去,却见女帝的随侍已将伞递了过来。
冥冥之间,他无意中瞄了那伞一眼,却是登时一怔,脑中唰地飞过一道闪电,叫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把伞素白的一把,已有点旧色,不是什么稀罕贵重的物什,可他却再熟悉不过。
“伞……伞……”
林初朗惊诧地念叨着一个“伞”字,脑中飞花似地飘过澜桥遇雨那日的一幕幕场景,转头再去看梁雪雍,仿佛所有的场景都重现于此时此地,而那个他朝暮思想、日夜难忘的人此刻竟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陛下……陛下……”林初朗一面紧盯着面前的人,一面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口舌宛如打了结,半天说不出别的话。
他退了几步,又站住了,魔怔似的盯着对方看,脸上一会儿惊诧,一会儿欢欣,一会儿痴惘,一会儿怀疑,变化极快,像坏掉的万花筒。
“你问我常梦见什么,”梁雪雍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步拉近距离,“我梦见一场雨,一座桥……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从上桥的马车上摔下来,被我路过救下……”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问我家住在哪里,叫我拿着他的伞回家,叫我回家多喝点姜汤……”
她走到少年身前,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可是我的这个家,不是可以随进随出的地方,我只怕以后再见不到他,所以我设宴一场,请他来这里做客,然后把他长久地留下来,不叫他回他自己的家……”
“我还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现……会发现我们早就遇到过。”梁雪雍搂紧对方的身子,问他自己是不是很卑鄙。
“陛下……陛下……”细雨下得绵柔,林初朗被对方抱在怀间,身上有点凉,心里却蒸腾、缥缈着水汽。
他张了张口,千般万般的话堵在心口,最后却只道出那么几句任性的,苍白无力的。
“我讨厌您……讨厌您,”他揪着对方的衣襟,哭诉道,“陛下,你骗得我好苦……”
“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没有权利欺骗一个凡人……可陛下却瞒了我这么久,陛下……好可耻、好无礼……好糟糕……”
还想再说下去的话因为情绪的崩溃被淹没在决堤的泪水里,知道真相的少年把头埋在对方肩头哭泣,将不息的爱慕倾泻在一声又一声的抽噎中,仿佛这是他唯一能做出的报复。除此之外,便只剩下苦涩的喜欢,满溢于寂寞的心怀。
梁雪雍听见他哭,深深后悔于自己当初欺瞒他的行为,轻唤了声他的名字,沉声道:
“以后,朕不叫初朗再流眼泪。”
此时的雨下得大了些,斜斜地飘洒,她将伞完全倾向少年,说要陪着他回宫。
林初朗把头抬起来,见对方两个肩头都快湿透,把伞柄推了一推,不叫她偏伞。
梁雪雍却笑笑,又把伞移过去。
林初朗瞧得急了,哭着喊:“臣郎不要陛下淋雨!”
梁雪雍这才把伞往自己这边移了点,与他并肩站了,叫他搂紧自己,离得近些。
林初朗瞧她一眼,垂了眼眸,半晌,伸出手去揪住她的衣角,随着她脚步默默地走。
两个人便这样相互地依偎着,慢慢地走回了北宫。
一回宫中,林初朗便派人先伺候女帝的沐浴梳洗,又叫人端来置了熏香的烤炉,将她换下的湿衣放到衣挂上,由烤炉烘着;再派人去膳房熬两碗姜汤,做点甜软的酥糕备着,这才安心,自己也唤来亲近的随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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