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福宴事变

唱词的意蕴哀中含怨,郎君的歌腔青涩婉转,交织间似微风入林,石上泉流,又如廊檐响铃,青鸟吟啼,散在夜色里,叫人沉醉。

“惊醒沙场,夜少幽梦,三年征战罢几时,又将起兵弄几何,哀苦催心肝。”

“梦里桃花香满树……却……却……”

元夕唱到这里,忽然停了,瞄过身旁的女子一眼,在她奇疑的询问中,支吾道:“记、记不住了。”

梁问晴并不介意他的遗忘,反而赞赏他的歌声。

“《赤壁赋》云:‘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稚君的歌声倒有这般情味了。”

元夕听罢,先谢她谬赞,又有心对她捉弄一二,于是捂嘴笑道:“瞧你们这些女儿家家,自诩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上书塾考科举,怎么连‘舞幽壑之潜蛟’一句是用来形容洞箫声的也不知呢?”他打趣道,“王姬不用这话来点评自己的箫声,怎么反倒用来点评起我的歌声来了?”

梁问晴知道他不是真心批判自己,故而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进一步说:“既然要点评我的箫声,那我想我们必须得寻个时间再合奏这一支业已完整的名曲了。”

元夕问道:“此话当真?”又喜形于色:“如有时间,定然应约。”

梁问晴柔声附和:“定然应约。”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穿过长而曲折的庭廊,终于到了偏庭。

这期间,元夕一直没有告诉王姬,自己方才之所以没把那段唱词唱完,并不是因为遗忘,而是碍口识羞。

梦里桃花香满树,却最怕,君不顾。

……

孟令君福宴那天,整个后宫都非常热闹。林初朗事先和元夕交接完之前被请求督查戏班的事宜后,报备给元夕戏班前天换了个演青衣的演员。

“他叫六儿,”林初朗道,“技艺与前头那个五倌是相当的,人看着也机灵。”说完又说那五倌称自己娘家出了点事,告急要回去,而这六儿刚巧到戏班来拜门,想寻个着落,他便做主招了他进门。

元夕担心临时换人会导致整出戏的效果打了折扣,便把六儿叫来,仔细叮嘱一番,又叫他排演了一遍自己的戏份,确定没有问题才放下心来。同时又鼓励他保持状态,说在福宴登台之前自己会再检查一遍戏班准备的情况。

这场福宴是在宫里新建的戏楼举办的,楼内宽绰华丽,结彩缠绸的喜庆非常。

戏台的正前方摆着一方宽长的横座,近乎延伸到戏楼东西两侧的墙壁,然而此刻还无人落座。

将近正午的时候,后宫各处的郎君陆续进了楼,各自的随侍手中都捧了装饰不一的贺礼。他们按照规制站在各自的座位前等着今日的主角到场,但没过一会儿便大都耐不住性子地走动起来,与离得近、平日里又交好的郎君开始交谈。

林初朗站在仅次于横座的席位前,和元夕聊起对方与王姬那场合奏的准备情况。元夕笑说这事准备得很顺利,又问他那副丹青画得如何。

林初朗也笑着回他自己作画向来谨慎,不会出什么差错,又道自己其实作了两幅画,已经选定一幅,但摸不准孟令君的喜好,于是请对方帮他再斟酌一下。

他让流玉将两卷画都拿过来,放在桌上正要摊开,却见另一位随侍匆匆赶来,禀报元夕和他说戏班里的那位六儿不知什么原因,面上起满了红疹,如今在后台闹着要罢演。

元夕和林初朗一听,心道这还了得,赶紧一同去看。

后台里,戏班的人员们乱成了一锅粥。

林初朗赶到的时候,见戏班里负责弹琵琶的那位郎君正抓着宫里一位奴倌的袖子,问他那位姓“林”名“楚郎”的芳君到底什么时候过来。那郎君说话说得急,又加之有些口音,使得那奴倌未听清他说的是谁,答不出话来。

林初朗走了过去,唤他道:“云幽。”

杜云幽见他来了,旁边还站着元夕,忙行到二人跟前,指着此刻带着面纱情绪崩溃的六儿,向他们更详细地说明了六儿脸上突发红疹的过程,又问他们此时可否换人来演这出戏。

元夕急道:“待到午时这戏就要开场了,现在去哪里找人来代替?”说罢走到六儿面前,要去掀他面纱查看伤情。

谁知六儿挡开他的手,神色激动地抵触着任何人靠近,更拒绝别人看他的脸。他一面哭泣,一面愤懑地说自己必定是遭人暗害才会导致毁容,扬言若揪出罪魁,必不放过。

元夕二人虽对他的遭遇感到同情,但也心知此刻并不是抓为祸之人的时候,于是尽力思量着能够顺利应对完福宴的方式。

正在这棘手的时候,却听戏班里有一位演小生的女子开口,向二人提议让六儿戴着与角色相贴的面具上台表演。

元夕哀叹她法子虽好,但现下要找来这样的面具并非易事。

却不料戏班的班主说自己所带的行头里恰有一顶这样的面具,可解这燃眉之急。于是众人达成一致意见,让六儿戴了面具,准备一会儿的登台。这段风波也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

元夕和林初朗回到前席的时候,宴席的主角也刚巧入楼。

只听一声传报,众郎君但见东面的入口处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女帝,身旁携一位郎君。

只见那郎君身穿素色禅衣,周身不饰珠玉,在满壁辉煌的戏楼里显得单调苍白;却是淡抹妆容,唇角含笑,别有遗世风采,恍若姑射神人。

他走得越近,众人便越发嗅到一味清苦昙香,再看郎君,只觉他正如菩萨净瓶中的柳条,更似大佛座下的莲花,又因身怀有孕,于幽婉间显出深深慈慧。

众郎君皆知他便是那位颇有贤名的令君孟愚鸢,待他落了座,纷纷上前献礼。

林初朗和元夕见状,也带着贺礼去献。

元夕先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盒呈递上去,孟愚鸢打开来看,只见盒中放着一块莹亮水润的红翡玉牌,玉牌下带一方紫檀木的底托。孟愚鸢见了,对那底托很是喜爱,拆下来单独细看,与元夕攀谈起来。

林初朗执画立在一旁,本是静静聆听着两人谈天,却不想突然被人攥了手腕,往他手心塞了一块东西。

他抬头一看,见握自己手腕的竟是女帝,不禁有些吃惊,小声唤了声“陛下”,问她要做什么。

“吃糖。”梁雪雍松开他手心,凑近他耳边,悄声道,“这是从愚鸢衣袖里薅出来的糖糕,沾过他的福慧,你多吃点。”

林初朗闻言,心头窃窃地欢喜着,面上克制地谢过,又被对方牵了手,带至横座。

“你坐这里,”梁雪雍指着靠近横座正中的一处位置,冲他笑道,“朕想你离得近些。”

林初朗虽然心喜她的偏爱,但觉得那位置毕竟逾越了规矩,本来回绝,但架不住梁雪雍的强势,终究坐下了,只是仍向外移了一个席位,见梁雪雍没说什么,勉强心安下来。

这头元夕和孟愚鸢叙完了话,回到自己的席位,听随侍传话来说戏班的演员们都准备就绪,又说还有一位不属戏班的娘子也在后台,等着上台献艺。元夕方知是九王姬已经到了,站起身来,越过重叠的人影朝远处后台的门口望去。

只见后台入口的隔断处,梁问晴抱臂倚着屏风,手握长箫,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见元夕也注意到自己,抬臂招过一下,又勾起唇角,似乎在叫他别担心后头的演奏。

元夕也笑了笑,想回点什么,却听锣鼓声响,好戏开场,故而坐回了席位,把头转回了戏台。

戏是折子戏,其中的每一出每一幕元夕因为监督过多次,都记得十分清楚,因此对它便少了些如其他郎君那般的兴味。

时间点点地流逝着,他看见席座最前方金尊君与孟令君亲昵的攀谈,看见被冷落的萧祺缘面上的不满,看见梁雪雍将目光慈爱地洒向孟令君隆耸的肚腹,又看见林初朗边赏着戏,边忍不住微侧了头偷瞥梁雪雍的那几回眼神。

他听见周围众郎君对戏剧热烈的交头接耳的评点,听见戏台上戏班众人唱腔里稍反常态的紧张,听见压轴戏中戴了面具的六儿音色的轻颤,听见那位弹琵琶的妙手拨弦时怪异的疏涩……可这一切他都没有往心头去。

他只在意戏曲结束后的那一场合奏。

但元夕并没有想到,他所期待的那场合奏,在这场看似欢愉热闹,实则被阴谋笼盖的宴会上,已不会再到来。

宴席出现了意外。

当六儿突然将手中的红缨□□向戏台下的孟愚鸢的时候,在场众人都吓得魂飞魄散,本能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只见梁雪雍已伸臂截住了那把长枪,护住了身旁的孟愚鸢。那枪头刺破了手掌,梁雪雍强忍剧痛,握住枪头,一脚踹开六儿,此刻护驾的侍卫终于赶到,一举制服了刺客。

梁雪雍丢掉长枪,转头去看受到惊吓摔跌在地的孟愚鸢。她掌心的血流个不停,落在孟愚鸢素色的禅衣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而孟愚鸢虽然因为她的保护避开了致命的枪杀,却也因从椅子上跌落下去,又受了巨大的惊吓,动了胎气,当即捂住肚子,痛苦难当地哀嚎起来。

他的随侍赶紧奔出戏楼,往太医院赶。片刻之后,有位离得近的郎君发现他的腹下出了血,惊声尖叫起来。众人见状,心知这是孕郎惊胎破了羊水的恶兆,都觉大事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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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颜之争
连载中柳下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