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所到之处见血封喉。宫战的唤云刀虽快,却不及被斩断的蛛丝,再生地迅速。
这些断丝随风飘落,落到哪里就在哪里自行生长,一生二,二生三,越来越多,四处乱窜,见缝就钻。
连周围屋内的百姓,也躲不开被发丝吸干血肉的厄运,这些蛛丝粘上谁,谁就难逃一死。
鬼八脚生得十分怪异,一副青面獠牙的恶鬼模样,头顶之上,忽闪忽闪的,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花白的一片。跟前几天,澜婴在海棠树洞里的寒潭之中,见到的雷同。
它体形硕大,乍一看千斤有余,全身汗毛如针,随着呼吸起伏。庞大的天狼蛛身躯,身后拖着一条红褐色蝎尾,左右摆动时“咔咔”作响。
一阵蛛丝喷出,马车的轿箱“砰”地一声落地,箱顶往后方飞去,在地上翻滚后碎成几大块。几个车轱辘也不知滚去了何处。
澜婴抽出缠腰剑,搁胸前抵挡这突如其来的恶臭飓风,却被吹得人仰马翻。她艰难睁眼,却见套了马车的四匹黑马,竟在一瞬间合为一体,成了一匹异常雄健的披甲战马。
战马嘶鸣如惊雷,陡然高举前蹄,往地面一压,震碎一地石板,碎石飞舞在周身,筑起一道屏障。
巧妙地将蛛丝与澜婴阻隔开来。
神马?!
澜婴惊呆了,难怪宫战出门不带车夫,也不带侍卫,仅此战马就可敌千军。
她随即翻身而起,轻躯鹤立,准备应战。
又是“砰”地一声响,顺着塌陷的房屋,鬼八脚弹落在地面上。
只一甩头,漫天的蛛丝,落地生根,肆意生长,触碰一二便使人动弹不得。
“无忌,护着她!”宫战一声令下,便提着唤云刀冲向了鬼八脚。
澜婴太清楚鬼八脚的凶残了,以前江家庄遭遇过几回。死的那些人,都是被这妖怪的蛛丝吸干了血肉,蛛腿抽空了骨髓。下葬的时候,仅剩一张薄如蝉翼的青黑人皮,轻飘飘的两根手指就能拈起来。
多年过去了,本以为它们都被江培善的伏妖阵给灭了,想不到在晟阳城里竟再次见到。
江培善布阵尚且还需借用姬美琊的玄武之力相助,可是自己现在两手空空,将军府中一片枯叶都捡不到,拿什么解围?
“妖怪来了,快跑!”
一个男人混身飘着蛛丝,没跑两步便倒地不起。四面八方的蛛丝汹涌而来,深深地扎入他的皮肉之中,眨眼便淹没其中,似泥牛入海,没了人影。
街上零星的两三个出摊的百姓,连滚带爬地拍打着肩臂上的蛛丝,跑回房子里将大门紧闭。
紧随其后的蛛丝如游魂一般,顺着门缝,窗户缝往屋里钻,周围各处响起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宫战一个起落,俯仰之间,纵身飞去,手中唤云刀带出阵阵银光,挥得眼花缭乱,却压根近不了妖怪的身。
蛛丝被斩得更加七凌八乱,碎丝落地后如同活了一般,又生新丝,盘根错节,更加肆虐。
“将军,不可硬拼!”澜婴喊道,手里捯饬着刚捡到的枯叶。
“若任由蛛丝生长,不止晟阳城,四海八荒也将万劫不复。”宫战应道。
突然又是一声巨响,斜前方又一只鬼八脚冲破房顶,跌落在大街上,还未等它爬起来,一个跟绿毛龟似的壮汉,顶着满身飘扬的蛛丝,伴着“当啷”的铁链撞击声响,也冲了出来。
我天!还有一只?澜婴全身凉透。
绿毛壮汉凌空一个外摆腿,踢到鬼八脚的鬼首上,把鬼八脚四仰八叉的砸翻在宫战身后。
这鬼八脚受了重击,突然头尾缩至腹中,再从前后倒换伸出,先前的头,成了尾,而尾则成了头。
宫战分身乏术,他下意识聚了灵力,周身顿时金芒四溢。
在一阵金色光影中,澜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一只白毛银斑的金眼老虎。而背后那只鬼八脚,对着宫战就是一喷,蛛腿以一种活物做不到的方式,折扭过来朝宫战身后刺去。
她握着手里的枯叶符,眨眼间冲出战马无忌的结界,一束红光升起。
背上传来一阵撕裂的巨痛。
宫战一个转身,她便倒在他的臂弯里。他另一手风雷不息,碎石腾起,从五指之间飞出,鬼八脚硬接了宫战的绝学飓风破,眨眼间在他面前,炸为四处飞溅的绿泥。
此时,背后的鬼八脚翻身跳起来,全身如钢针般的汗毛不停地抖动,腹部发出阵阵嘶吼。
全身蛛丝的壮汉,双手在脸上胡乱一抓,便将满脸的蛛丝拔了个精光,往地上一砸,旋即抡起手腕上的百斤铁锁,就朝鬼八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根本不理会自己鲜血淋漓的脸皮,模样凶悍异常。
这俩纠缠打斗一路,赵猛志两个铁锁抡得呼呼作响,搁在鬼八脚身上,哀号一声,又是吐丝,又是乱踢,张牙舞爪毫无章法。随后蝎尾带风,横扫过去,却被赵猛志一把抓住,原地转了几个圈,丢出去七八丈远,还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赵猛志趁势追了过去,从远处打到近处,又打去远处,战得酣畅淋漓。
赵猛志虽占了上风,但这样打斗根本灭不了个怪物,反尔会让蛛丝越来越多,四处乱窜,伤及周围居住的百姓。
澜婴望着宫战的双眼,此刻修罗面具也挡不住他眼中闪烁的不安,她躺靠在他身上,只觉得宫战按压着她伤口的另一只手,力度越来越重。
灵力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身体,她捏住他的手腕,想要告诉他,自己没有内丹,不要浪费灵力。而指尖意外地触碰腕心,发现了这个男人受了极重的伤,内丹竟然只有半颗。
她也算个郎中,知道自己性命无忧,便忍住巨痛,刚想安慰宫战,可对方一开口却是:
“荒谬,本君何须你救?自作多情!”
澜婴倏然打消了想要说话的念头。
伴随而来的,是不知何物,在全身筋脉之间穿行,如熔岩翻滚。澜婴汗如雨下,全身像被虫吃鼠咬,控制不住颤抖,说不上是冷还是热。
此等异象跟背上的伤势无关,她曾出现过一次,仿佛救她于水火,亦似要将其拖入深渊。
好在很快就消失了。否则她会在这样的感觉里窒息而亡。
宫战的薄嘴还在一张一阖,大概是指责她不会惜命之类的话。但她的眼中余光却扫见,那些东一团西一簇的绿泥,此时又聚汇成一洼,就在她正前方,鬼八脚的庞大身躯逐渐清晰起来。
“伏妖!”澜婴急促结印,笔走龙蛇,凭空中勾勒出一道法阵。此法阵,阵中有阵,灌入了宫战的灵力,竟携着九天玄雷,磅礴而至。
宫战趁势抬手,一股浩大雄劲的掌力轰然击出,掌风所及,尘沙翻卷,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两只鬼八脚融于法阵之中,所有蛛腿蜷缩着跪在地上。
法阵上空骤现玄武与白虎光影,灵力磅礴,悍然罩顶。鬼八脚坚持不住,砰然倒塌,几百只眼睛滚落在地上,一眨一眨的,很快便都化为了青烟,只留下浓烈的尸腐气味,在空中久久不散。
随后,一旁的赵猛志全身以及周围各处的蛛丝也渐渐消失。
澜婴推开宫战,趔趄独行,朝瑞安街方向走了大概二十来步,忽然跪立在街边一个倒在地上的手推木轮车处。
她看向车旁边一个燃着的小炭炉,炭火烧焦了溅在炭上的一溏糖汁,冒着浓郁黑烟。半截青黑人皮皱巴巴地贴在地面上……
“杨……伯,今日出摊这么早?我今天,没带钱……”她泣不成声。
倏然将头转向一边,眼中已是模糊不清。
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捂上了她濡湿的双眼。
好痛,仿佛江培善再一次从她生命中不辞而别的痛。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不能坦然接受生死,尤其是对身边相熟之人的离去。以前是江家村的人,江培善,姬美琊,九丑和一白,而现在甚至是邻里乡亲,上门求医的病患。
没有抬头,任由泪水浸湿宫战的手心。
背上的灵力再次传递过来,是温柔的,像四月的微风,带着阵阵草木的香气;像七日之约,蕴藏着让人摆脱痛苦的希望。
“你这伤势须尽快医治。”宫战淡淡地说道。
谢谢。
她没说出口。
“灵君!灵君!”
随着一声沙哑的呼唤,二人才缓缓朝街对面看过去。
对面的小胡子囚犯对着他们一个劲儿地喊“灵君”。
他一身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丁点儿蛛丝,倒是怀里揣了各式各样的荷包,还抱着好几把狱卒的刀。一看便是干了趁火打劫之事,从各处尸体上扒了不少东西。
“毛贼范戎!”宫战大喝一声,吓得小胡子一哆嗦,碎银洒了一地。
“叫你爹干嘛?”他刮了宫战一眼,神色突然高傲起来:“我鲛族敬奉的玄武灵君在此,你休得放肆!”
话音刚落,唤云刀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刀尖就对准了他的鼻尖,他额上的一小缕发丝,晃晃悠悠隔着衣裳飘落地面。
范戎呼吸一滞,收了声。
他胸前的囚字十分醒目,澜婴心中纳闷:自从到了晟阳城,遇到的鲛人都称她为灵君,可她明明就是个凡人。
她抬眼见到宫战面具外的半张脸,同样充满着疑惑,必是断定范戎口中所指的玄武灵君并非是在唤宫战。只是他的眼神却专注在她的一侧手腕处。
那是一枚龙首龟身式样的图案。澜婴离开贲雷山时,姬美琊将自己的灵力尽数注入她体内,之后在她的手腕处就多了这个被称之为玄武令的印记。
先前出手结印之时,这印记还发光来着。想必范戎瞧见后误将自己认作了玄武灵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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