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刀光,在地上绵延丛生。那些在阴差的鞭笞下,不得不奔走在尖刀之丛的鬼魂,正接连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哀嚎,听得澜婴阵阵发怵。
哀嚎声中还时不时混杂着“唰”“唰”的撕裂声,是一整块人形的皮肤被暴力撕扯剥脱的响声。那些剥下的人皮被执刀的阴差随手丢弃在一旁,紧接着又在受刑者的颅顶划拉出一条血口,双手伸进去扒开血口,朝着腿脚的方向用力往下扒拉,“唰!”便将受刑者新生的皮肤,再脱下一层。
怀揣着小宝疲于奔走的澜婴,见此惨绝人寰的生剥之状,腹中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她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十种酷刑,还从未被剥过皮拆过骨,此时竟对冥王璟祚的手下留情,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感恩戴德。
千百阴差在地狱之中如有神助,澜婴剑术虽高,但仅凭一柄唤云剑,却是寡不敌众。
一个回身不及,肩上中了一刀,刀口处的皮肤立刻像要被剥离一般,向外翻卷。即使让这种特制的剥皮刀伤一点点,剧痛便能让她跪地不起。
阴差随即朝伤口伸出铁甲十指,澜婴悚然。她很清楚,一旦让阴差的指甲碰到外翻的伤口,她从头到脚的皮便会被瞬间撕下,露出血肉之状。
她奋力将小宝扔出阴差的包围,声嘶力竭喊道:“跑!快跑!”
望着小宝噙泪的金色双瞳,消失在千百阴差重叠身影的缝隙之外,澜婴泪湿双目,淡淡扬起了唇角。
民间传言,一个人在极端恐惧之下,会神志不明,丧失感识,产生幻觉。简言之,就是疯了。
一个欣长健硕的熟悉身影凭空出现,伸向她的那双剥皮的铁手,直直地插进了护在她身前那人的背心。她顿时见到飓风席卷,覆海移山,听到那人低喘一声后,说道:“要我离开你,除非让我死!”
随即灵压一震,背后的阴差被震到半空,化为沙尘散落。
是他!宫战!
澜婴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生出宫战营救自己的幻觉。
随着半张修罗面具的碎落,那道伏妖阵里留下的疤痕在自行修复,从宫战的脸上消失了。
他双指并竖靠向嘴唇,唇瓣微动,沉声道:“荼毗林岚,化瘴为风。散!”
二十个身着玄银重甲的毗岚妖兵从他身影中散开,看似各自为阵,互不相谋,却是目标一致地驱散阴差,抗击天灾。很快澜婴为中心的周围便空出一块清静之地,在二十个毗岚妖兵合力打造的结界下,没有血腥,没有惨叫,更无须再提心吊胆地躲避天灾。
澜婴不信杀她之人会来救她,连连摇头:幻觉......一定是幻觉......
她环顾四周不见小宝踪迹,不知它是否脱险,遂喊道:“小宝!小宝你还在吗?”
“喵——”
澜婴寻声抬头,见宫战孤傲的挺鼻离自己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炽热的呼吸,而并不白暂的英朗俊脸上,似笑非笑的唇间隐约能看到两颗瓷白的虎牙。
他上下唇一碰,又是一声:“喵——”
澜婴猛然清醒,百味杂阵,甩手一个耳光便招呼上了宫战的脸。
宫战并不吃惊,温润的目光深情地凝住她眼里的愤恨,悲伤,惊恐,绝望......
任凭她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打在自己脸上,看着她愤怒的脸被泪水浸湿,看着她累到无力的手再也甩不出响亮的巴掌。
宫战拾起地上的唤云剑,将它握到澜婴的手里。然后在她面前,解了毗岚铠甲,褪下了上半身的衣衫。
他坚实的胸肌和宽厚的肩膀上,分布着九道狰狞的灼伤,还在闪烁着零散火星。澜婴曾经被姬美琊押着受过贲雷山的雷刑,也是这般伤势。但仅是一道天雷,便能叫她命丧当场。宫战为了来这里,竟然生生的受了九道。
澜婴很少悲天悯人,言行之中的睚眦必报更是多了几分常人少见的戾气。此刻,那个让她无数次升起杀心的人就跪在面前,而握剑的手竟开始颤抖。
宫战红肿的一侧唇角渗出血珠,说话间淌落到胸腹,顺着肌肉的纹理流向了横贯腰间的那条斑驳的旧伤疤:“是我不好,没撑稳那柄雨中的伞。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别哭,别哭好吗?”
他抬手想要为澜婴拭去脸上的泪痕,却被她反手推开,一剑抵在了咽喉上。
“我看不清你到底是谁?”她压下心中苦涩问道:“一白?小宝?宫峥嵘?还是宫大将军?”
“我是......”
未等宫战说完,唤云剑突然斜向一挑,在胸膛上刺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随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都不重要。”
澜婴丢下这句话,向后纵身一跃,朝结界外弃剑而去。
“澜婴!”宫战知道她脾性倔犟,没想到她的转身竟然如此绝决,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
但宫战不知道,澜婴不仅仅是怨他瞒着自己,独自去面对困境,更多的是悔恨自己有眼无珠,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愧疚自己没能成功搅黄的那场婚宴,竟不知是宫战早就布好的棋局。她自以为宫战没她不行,却反倒死在宫峥嵘箭下成了最大的笑话。
直到看见修罗面罩下的那张脸,她方才意识到,被自己恨了百年,咒了百年,视为仇敌的人,竟是跟宫战长得一模一样的宫峥嵘。而今,修复了妖丹,继承了白虎神技的宫战,又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独闯地狱,只为救她这个废物,真是何等的讽刺?
恨自己太蠢,死了一百年才明白过来。一个面罩就能骗得自己心绪纷乱,难分浊清,还有什么脸见人!
澜婴本以为出了结界,要面对的将是赤地千里,哀嚎遍地,哪知宫战的结界竟是随着她的位置在移动,她去到哪里,结界便在哪里,二十个毗岚妖兵便在哪里。
一阵暖流从心里流遍全身,让筑建起来的冰霜之墙开始消融,她想要的伞如今正在为她遮挡疾风骤雨,而她却像一条朝着喂水投食之人狂吠的狗,不识好歹。她觉得自己很没用,转身朝宫战大吼:“我是不祥之人,一无是处,不配让你们为我以身犯险!”却见宫战满眼无奈地望着自己,几度欲言又止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担忧。
宫战拉起衣衫追上去揽她入怀,将她的头按靠在胸前:“天降大任苦心砺志,所经历的苦不会白受,所承受的痛也不会白挨。你可还记得,若非你及时出现在烛荫山,世上哪还有我宫战的一线生机。”
“那不过是碰巧罢了。”澜婴硬着脖子抬头,却被宫战稳稳地按在离他心跳最近的地方。
“我出困龙渊身受重伤,后又妄图自损妖元与万斯屠同归于尽,是你回头阻止并将我救下,又将紫濂珠磨粉掺进汤药助我疗伤,这也是巧合?”宫战问道。
澜婴推搡他的胸膛,想要挣脱宫战的环抱,辩解道:“医者仁心,不问高下亲疏,我只是救死扶伤而已。”
“如此说来,我才是那个没有你就活不了的不祥之人!”宫战说着心绪激动,嗓音也大了几分。
“我哪句话说你是不祥之人了?你是要跟我比惨吗?”澜婴被他说得有些气恼,也拔高了声调。
宫战不顾她的挣扎,抱得更紧,嚷道:“你没心没肺说走就走,忘了我们的约定,忘了我说要许你千里红妆,忘了我们之间还有恩情吗?”
“不对!是你要报救命之恩,又不是我欠了你的债!什么千里红妆,我一个没念过学堂的人都知道是百里红妆,百里红妆!真是好笑......”澜婴突然哑口失言,自己不知不觉就被宫战带偏了立场,竟跟他争论起这些有的没的。
她沉默了,心里暗暗自责:澜婴啊,听听你自己都在吵吵些什么啊?
“我说千里就是千里,因为你是澜婴,你配!”
“宫战,你......”澜婴有些不知所措,连傻子都能听出宫战话里的意思。她贴在起伏的胸膛上,里面越来越快的心跳在撞击她的脸颊。她慢慢从宫战松了力度的手掌里抬脸仰视他,却在最近的位置发现了宫战通红的耳廓。
许是感受到澜婴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游弋,原本滔滔不绝的辩口利辞,陡然变得烫嘴。
“你,你,你真是挺,挺没用的,猫跟虎都分不清......”
“你方才,说我配,说我配什么?”澜婴从来没见过宫战如此窘态,一时也有些赧然,随口问道。
宫战先是一怔,而后右眼向她一眨,突然脱口而出:“配享太庙!”
“宫战!你是不是有病?”澜婴推开他,手却被握住,反向一拉,最后掌心贴上了宫战的脸。
宫战像小宝那样,用脸蹭着澜婴的手心。他眼梢潋滟着薄红,哑了嗓音:“澜婴,我来接你了,跟我回家。”
这一瞬,澜婴不想再抗拒。她明白即使心墙高筑,也拦不住这只灵动轻盈的猫。什么龙之逆鳞,狼之暗刺,都能不经意地被宫战顺毛捋。
宫战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冬夜星辰,但此刻在澜婴看来却是夏日晨曦。她点点头,再点点头,望着手中捧着的那张俊脸泯然而笑,戏谑道:“宫将军不惜自降身段媚谄逢迎,又是苦肉计,又是美人计,我再负隅顽抗就矫情了,对吗?”
“这嘴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宫战抬手,刚要给她额头一记凿栗,却见一团紫黑浓烟朝他们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将澜婴护在身后,迎上前就是盈灌灵力的一掌。
澜婴顺着他出掌的方向瞧去,那紫黑浓烟在半空被飓风破击中,刹时分成一紫一黑两道人影,分落在结界的边沿。
黑色是鄂婕罗,紫色是赵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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