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带进来!”她喊道。
达旺没好气地回道:“你说‘囚’字就‘囚’字了?要真是逃犯,就更不能救了,咱们好不容易在这晟阳城隐姓立足了。你休想跟以前一样,救些不三不四的人,还不完这债似的。自找麻烦,这种事儿咱们也惹不起了。”说着,继续往外拖。
“达旺!”澜婴再次喊道:“欠!洪隆赌坊二十金,永胜赌坊十五金,金满堂赌坊二十五金……”
“别啊,别告诉白叔,他非宰了我的手不可!”达旺知道澜婴的倔脾气,谁让她抓到自己在外欠着赌债的把柄呢。只能一边将人拖进诊室,一边嘀咕着:“白叔回来,你就自己跟他解释吧。”
“别啰嗦,去拿‘生肌散’。”澜婴道。
她仔细检查着伤者身上每一处伤口,除了鞭伤,箭伤,钉伤,还有毒虫咬伤,而半数以上的毒虫都从皮肉钻入了脏腑。
她接过达旺递来的生肌散,洒在伤者身体各处,又给他喂服一粒归元丹。
而后,对伤者说道:“抱歉,只能暂时缓解部分痛楚,若单是阴阳弩的箭伤,或许用上毕生所学,还可保你性命……在下不才,实在无力回天。”
澜婴知道,此人身中封天网,血颅烟,阴阳弩,刺痋钉四大灭妖杀器,必是妖族之人,也必死无疑。
而且,他的妖丹被人剖去了。
伤者逐渐恢复意识,又隐约听见澜婴说的话,恍白的脸上,神情因痛苦而扭曲。他伸出一只手,按向胸口,以最后的心头之血化出了一柄晶莹的短匕,颤抖着递给她。
“魂器赠灵君,姬玄屹叩求,求灵君匡复北瀛拯救……救我族人呐……”他一张一翕的唇,吃力地往外一字一句地迸出。
澜婴俯身很低,几乎趴在他身上才能勉强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她问道:“姬玄屹,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北瀛不是二十年前就亡了吗?”
“呐......呐......”呐喊声落,人就断了气。
作为医者,澜婴心里萌出些许遗憾,有些不是滋味。
她回头问道:“姬玄屹难道是姬美琊的三千里表亲、五百年堂亲之一?他让咱们去救娜娜,娜娜是谁?”
达旺眼神往天上一飞:“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神医吗?你快让他开口告诉你啊!”说着拿过短匕来翻看:“好奇怪。这把刀乍一看是蓝色的,你仔细瞧,它中间其实是紫色的。这得值多少钱?”
澜婴刚接过短匕,就被江达旺“哇”的一声,吓了一哆嗦。只见他捂着嘴,指着眼前的尸体,那下半身已经化成了一条长长的黑色鱼尾。
“鲛族有难与我何干,难道我能逆转乾坤不成?我一个修不出灵力,堂堂玄武灵君都教不会的废物,还指望我匡复北瀛,拯救苍生?更何况这六年来,鲛人蛊毒每次发作都更严重许多,此蛊不解,我自己离死也不远了。谁又能拯救我?”
澜婴心里暗自好笑,这些年救治过的鲛人也不计其数了,可是没一个人知道蛊毒的解法。
“鲛绡,鲛珠,鱼灯油呢?”达旺用一个木棍在尸体上搜索,心里十分不屑,说道:“不是说鲛人身上有三宝吗?这条鱼真抠搜,就一把破刀。”
“高等鲛人才能化出魂器。此短匕能斩法阵与结界。可惜只能用一次,而这一次,就是鲛人的一条命。”澜婴对达旺说:“找个大点的布袋将他装起来,天黑了,再悄悄把他放入海里吧。鲛人即便是死,也会想要回到海里,这是他的尊严。”说罢,将一片木叶往生符贴于姬玄屹的尸体之上。
“我们现在连买一口棺材的钱都凑不出,你还能思考一条鱼的尊严?小弟佩服,佩服啊!”达旺对着澜婴弯腰行了一个大礼,便转身收拾起来,还故意大声说道:“死在家里,真是晦气!今日不宜赌场博弈。”
澜婴笑着安慰他说:“没赚到钱,却得了一把魂器,约摸是冥冥之中,上天有安排呢?”
“是喽,解不了蛊毒,上天精心为您安排了一把匕首,削去双足,一了百了!”达旺没好气地说道。
澜婴一听,背上给了他拳,说道:“积点口德吧你!”
澜婴实在心堵,她不想去理会鲛族的事情,不想知道这些年到底是哪一股势力要对鲛族赶尽杀绝。自己的大仇毫无头绪,还莫明其妙中了蛊毒,解除封印遥遥无期,这样的人生,简直索然无味,生不如死。
她娴熟地从窗户跳了出去,道了声:“今日练剑,晚膳自便。”。
“独吃独生疮……”达旺还未来得及说完,澜婴已经消失在了外面的巷子里。
“剑都没带,练什么鬼。你当我不知,说书的乔瞎子今日讲‘溺世之战’。这个没心肝的,有好事儿居然独享。”达旺锁了诊室,走出来,见白前刚进家门,便喊道:“白叔!澜婴说今晚吃鸡……咱们去买只鸡回来炖了吧!”
白前放下采买的药材,脸上浮起多年的忧虑,澜婴的蛊毒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今日恰逢月圆,她不知又要躲去哪里历劫?传闻将军府的药泉能疗伤化蛊,可是宫将军孤傲,不与人交际,府里结界森严,一般妖族根本靠近不了半步,他去打探几次都无功而返,这次还受了重伤……
今日的瑞安大街比往常更热闹,澜婴买了一支糖灯影儿。
“澜小哥,这式叫作‘下山虎’。拿好喽!”小贩把做好的糖灯影儿递给她。因为她经常来买糖灯影儿吃,又是街坊邻里的,所以都认识。
澜婴一口咬掉糖虎的尾巴,称赞道:“真好看,杨伯手艺真好。十里八乡的,就属杨伯每日出摊最早,这天不亮就开始熬糖挣钱,一天下来得装多少银子进口袋啊!”
“别奉承,还是把钱付了再说。上回,上上回的钱还没付呢。”杨伯笑着叫她。
澜婴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记老白账上!”便径直往茶寮行去。
杨伯无儿无女,是个手艺人,门对门的邻居。平日里互相关照着,日子长了,也就习惯由着她的顽皮了。
她是澜婴,一个给人瞧病的大夫。
姬美琊曾说,在她的身体中有一道很强大的封印禁锢,无论她如何修练,都不会结丹,亦修不出灵力。说白了,也就是一副花拳绣腿的假把式,不堪一击的破皮囊。
她也曾努力修练,怎奈这副躯体,一点儿武德都不讲。
姬美琊还说,偏偏这道封印,非一般道术可解。受此封印者,若能承受万千致命伤害,方可破除。
致命伤?啐!
何谓致命伤?就是要死人那种!
涅槃重生,方可解脱。
只怕是封印未除,人已经死了千儿八百回了。澜婴心道。
当年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个海柳秘盒,虽说里面的宝物绝世无双,可是怎么都打不开,真是倒了八辈儿的血霉了。这辈子要想在武学上颇有建树,怕是泥鳅跳龙门——痴心妄想。
……
“约摸二十年前的某一日,海上狂风大作,雷雨肆虐。一艘商船被雷电击中,船上的所有人皆悉数落入海中,呼救声此起彼伏。”
乔瞎子,手提折扇,衣着长挂,正在茶寮正中央的一张方桌后,绘声绘色地讲诉着今天的故事——溺世之战。
“正带兵布防的姬美琊将军,将这群人救下。一个翩翩公子引起了她的注意。他的脸庞白皙如瓷,长眉如柳,左侧眉尾还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深棕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鼻梁高挺,嘴角带笑,这笑如星辰般闪耀,这五官如刀刻般俊美。发髻上的翠色丝带随风飘扬,配上被海水浸湿的衣衫,高挑秀雅的身型时隐时现。此人宛如夜空中的繁星,令人怦然心动。试问有多少女子能经得住绝美男子的眉目传情?何况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实为腹有诗书气自华,胸藏文墨怀若谷,姬美琊怎能不为此人所动?为此等才貌双全之人沉沦其中。此人姓徐名怀卿,是西辕国晟阳城的一名画师,常常在街头巷尾售卖他无人问津的画作,维持生计。”
乔瞎子呷了一口茶,继续道:“二人一见倾心。徐怀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经常教渔民的孩子们读书写字,每隔三五日便将自己的画作赠与美琊。在他的画里,姬美琊摇曳生姿,顾盼生辉,堪比天上仙子。什么尊卑什么贵贱,在她心中都比不过徐怀卿的倾情相待,山盟海誓。就算是身为北瀛国主之母的规劝,和大将军父亲的威逼,在姬美琊面前都无足轻重。她只想跟徐怀卿情定三生,比翼双飞。”
“然后呢?然后呢?”周围人群中,有几个急脾气的催促道。
乔瞎子摆了摆扇子,淡淡地笑着,不紧不慢地继续讲道:“然而大婚那日,姬美琊盼来的却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徐怀卿竟被蝙蝠妖虏去,蒙着双眼,反绑双手,拖到姬美琊跟前已经掩掩一息。抓他的蝠妖,将徐怀卿肩背上的肉一片一片撕下,当着姬美琊的面嚼碎了吃下去。姬美琊心如刀割,怒火中烧,她怎能见死不救。就在蝠妖对他开摚掏心的瞬间,魂器‘玄冥神屋’由海底腾空而起,飞至徐怀卿身上。
倾刻,北瀛全国地动山摇……
她一心想救徐怀卿,却冲动酿成大祸。没有‘玄冥神屋’庇护的北瀛,弹指间,支撑整个北瀛的海底支柱,被莫名的妖法震碎,整座岛渐渐往海底沉没,倾塌,一时间举国上下阿鼻叫唤,哀鸿遍地。
南寰,西辕,东轩组成混沌大军,趁机攻伐北瀛。而诸如伊满,赤江,桑弥等小国也借机参与抢夺。
他们猎杀鲛人,剜心剖珠,还击穿了百姓逃生的船支,将海上求生的百姓一个个叉死在海里,没有放过妇孺……姬美琊一辈子杀的人都不及这一日杀的,她提着“玄冥虚女剑”,在混沌军的战船上来回奔跑,如了魔似的斩杀这群,不知是妖还是人。她万万想不到,自己没有输给浩瀚的混沌大军,而是输给了阴谋诡计。
北瀛的国土,从此云飞雨散,不复存在;北瀛的江海,生灵涂炭,如血色忘川。
整整撕杀了七天七夜,她筋疲力竭,双耳嘶鸣,支撑着虚女剑,依靠在战船边上。从赤红的海里捞起一个嘤嘤啼哭的婴孩,婴孩双手捧着北瀛道士——含真子,留于世间的法宝《异华天章》。
这婴孩周身飘绕着丝丝紫霞,并未沾染半点瘴气与戾气。姬美琊怀抱婴孩,最终倒在战船之上,身边尸骨堆积如山,在天雷阵阵之中,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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