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湄漪提着裙侧跨过将军府大门,急促的脚步宣泄着毫不掩饰的情绪。
身后的松雨忙迈步跟上前方连背影都冒着火气的身影,经过白江樾所在的车架时并不客气地瞪去一眼。
就连站在一边的徐廷也被牵连。
徐廷低头摸摸鼻尖,又转身看向一旁仿佛若无其事的郎君……
“看我做什么?”
白江樾放下揉弄左膀的手,视线被白帛阻隔仍追随着前方逐渐变远变小的身影。
……
松榆捣腾着腿努力跟在自家小姐身后,虽然不知道小姐是为什么生气,但理由毫不意外一定和郎君有关。
这世上也只有郎君,几句话就能让一向温和良善的小姐气得跳脚。
穿过府内花园、几段回廊,松雨几次想开口,但身前的人只顾一昧往前走。
主仆二人在府中疾行,直到前面的身影突兀的停下。
松雨停止不及,脚下险些一个踉跄,待站稳身体,松雨小心睨向身前的人。
白湄漪深深吸入一口气,胸腔起伏,再缓慢吐出。
胸中激荡的情绪缓慢地降落,视线内才开始闯入周遭的颜色。
暮秋已别。
一场秋雨过,被风雨打下的落叶,静静地趴伏在府内各处。
地上湿漉漉的,走动间溅起的水珠跳上裙角,印出几点深色的痕迹。
白湄漪安静地站着,目光越过虚空,停在前方不远处。
松雨顺着那股视线望去。
一棵银杏孤零零的静立在池塘边,风雨过后,枝丫裸露着狰狞的姿态,落下的银杏叶几乎铺满半个水面,岸边的叶片更是堆积成山。
风起叶落,银杏树褐色的枝干攀爬着嶙峋的脉络。
场面无端显出些许萧瑟。
松语心里一紧,连忙高声唤着仆从小厮。
等到小厮手忙脚乱地赶来,又连忙指挥着人拿来扫帚要将树下的落叶清扫干净。
白湄漪缓步走到池塘边,盯着水面看了半晌。
池水平静,除了风起时水面泛起些微涟漪,静卧在上的枯叶也随着轻轻晃动以外,再无别的动静。
府内小厮在身后忙活开来,白湄漪脚边的枯叶也已被扫开,露出底下的青石板来。
顺着扫出的石板路,白湄漪来到了那棵银杏树下。
树下枯叶也被三两下扫尽,堆积的落叶散开露出一尊端坐着的狸奴石象来。
石象与实物等大,雕工精湛,虽然细节之处仍能看出已有一些年头,但即使多年过去石象上狸奴的眉眼胡须依旧清晰可见,整个样子憨态可掬,惹人喜爱。
端坐着的四肢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方形石头底座,底座上刻着四个笔触稚嫩的大字。
‘不败将军’。
白湄漪在石象前蹲下,抬手轻抚狸奴石像的头顶。
石像被雨水打湿显露出更深的色泽来。不败将军尖尖竖立的耳边,不知被何物撞击有一个小小缺口,脖颈间本来应还缀着一个铜铃铛,如今却不知哪儿去了,只余一根退了色的红绳还挂在它的脖间。
这是她幼时养的第一只猫。
那是天启三年,京中盛传西域进贡了一只十分罕见漂亮的长毛狸奴,武帝甚喜之,并将它带给了皇后娘娘。
就连年幼的太子都对那只狸奴喜爱有加。
林相家的小姐因着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得以入宫好好近距离欣赏外邦特供狸奴的可爱姿态,回来后连连半月都对其可爱赞不绝口,惹得京中的各府小娘子们羡慕不已。
见众人皆被宫中那只猫捕获了心肠,林家的小姐在征得娘娘同意后,请画师画了数张憨态可掬的狸奴像赠予喜爱它的各府小姐们。
白湄漪也得到一张。
那副画像她喜欢的不得了,甚至将它贴在了卧房内,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看。
父亲见她如此喜爱,在一天清晨,将‘不败将军’送来了她面前。
这只通体橘黄夹杂着白色花纹,四蹄踏雪的小猫,虽然毛发短短,长得也比耗子大不了几两,依然让她欢喜不已。
还取了‘不败将军’这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美名。
不败将军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字,抓鸟捕鼠从来都不在话下,幼时着实给她带来了好些乐趣……
后来武帝亲征却死于战场,武帝独子时年只有四岁。
幼帝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武帝胞弟摄政王辅政。
六个月之后,幼帝溺亡于宫中,太后不忍打击缚梁自缢。
摄政王继位登基,改年号佑宁。
不到一年,皇权几经交替,新皇感念与先皇先皇后之间的情谊,命宫中伺候过的奴仆侍从殉了葬。
宫中的那只狸奴早已没了消息,而她的‘不败将军’却活了整整十年。
这尊石像本来摆在她的院子里,是幼时父亲找人做来哄她开心的,底下的字也是当年的她一笔一画所写。
‘不败将军’死后,她把它埋在这棵银杏树下。
生前它最爱在这棵树下休憩,旁边就是它常逗鱼的池塘,而院中的石像也移来放在树下。
寒来暑往,绿黄交替。
这几年她在将军府的时间越来越少,今年更是只待了不到三月,连这塘中如今一尾鱼也无都没注意到。
白湄漪轻轻摸了摸‘不败将军’残缺的右耳尖,嘴里唤了两声它的名字。
……
“郎君。”
徐廷交待完前方白湄漪的动向,抱臂退回到白江樾身后。
暂时充当着白江樾的眼睛,徐廷领着白江樾进府,没有回外院,而是远远缀在白湄漪身后。
看着那主仆二人一路穿梭,徐廷低声复述着眼前所见。
郎君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前方大小姐突然停下,又在狸奴石像前蹲下。
“将池塘连同附近打扫干净,再去寻几尾彩鲤放塘里。”
白江樾缓声说。
视线之中暗色一片,只有几缕若有若无的光影晃动。
靠近时白江樾还能听她的呼吸声辨认她大概的方向,而在此刻风摇树鸣的环境里,白江樾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鼓鸣的心跳。
她蹲坐在石像前,似在流泪。
徐廷说。
他如今双眼虽不能视物,但脚下踏过的路循着脑海中昔日对府中的记忆,仍能知晓她去到了何处。
那棵银杏有些年头,每年秋落下叶子能盖住通往池塘的整条石板路,那还有一只等着她回家的小猫。
年初他要随父亲出征,离开前特意去乡下别庄抓来一只小小的橘黄小猫。
不过刚刚足月,也不知是不败将军的第几代孙。
小崽怕生,回城一路上被他裹在怀里挣扎不断,爪子虽小却也勾人不已,时不时就会攀着他衣襟妄图往外爬,让他连在马上也手忙脚乱好一阵。
但想到也许有了这小狸奴的陪伴,这次父亲的出征兴许能让她少些眼泪。
终于回府站到白湄漪面前。
被莫名其妙半路拦下令她肃着一张脸,虽不愿与他讲话,却也没有转身就走。
白江樾心生满足,想到等会也许会从这张脸上绽出笑来,而这笑皆因他所所起……
想到这里,白江樾心底泛起密密的痒来,这痒从心尖一直泛到喉底,令他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衣襟内掏出正伸手伸脚睡得香的小崽来。
双手捧着送去对面。
“阿姐……”
情不自禁的唤道,语气里藏不住的邀功窃喜。
他看到了。
那双日日对他冷肃的双眼,一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彩,他嘴角的笑早已先于她高高挂起,等待着她的欢喜如蜜水般涌进他心间。
可是,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光芒一瞬间燃起,又一眨眼暗淡下来。
眼前的人眼底噙起水雾,朦胧的雾气后是他最熟悉的神色。
她瞪着他,嘴角抿起。
似有话想朝他扔来,但又厌烦不已地克制住了。
白江樾看着她愤怒地转身离开,手里抓着的小崽正在翻滚挣扎。
对着手里的猫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目光终于停在了小猫面上。
当时只顾着带走,没注意这小崽嘴边还有一抹黑点,如此放在猫脸上,可爱不足还徒生滑稽。
白江樾皱着眉头,怪不得阿姐生气,这猫委实丑陋。
将猫扔给一旁仆从,白江樾打算第二天再去一次别院。这一次他定要好好挑选,选出最好看一只再来给阿姐。
第二日还不等出发去别院,晨起路过回廊,远远便看见池边立着的身影。
白湄漪站在银杏树下正仰头向上焦急看着什么。
白江樾顺着视线望去。
只有稀疏叶片的树枝间,一团姜黄隐匿其中正哀戚地发出喵喵声来。
声音细弱,可怜巴巴的,显然是调皮窜上树间却又下不来了。
这声响也惹得树下的人忙叫身边丫鬟搬来梯子,看起来是想上树救猫。
不顾丫鬟劝导,白湄漪扶着梯子往上攀去。
可那猫在的位置委实有些麻烦,即使已快站上梯子顶端,伸直手臂却还离它有半臂远。
白湄漪拉着树枝小心伸出一只脚踩上银杏旁伸出的枝干,躬身一捞终于抓住了那毛绒绒的一只。
白江樾屏气凝神,看见白湄漪收回身体准备扶着梯子往下爬。
正要松口气,半道气息忽地一窒,人已闪身窜了出去。
白湄漪被吓一跳,从树干上收脚踩上梯子时没站稳晃了一下。
她手紧紧抓着旁边树枝正要稳住自己,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撞来一股巨大的力,随即腰上一紧。
人被箍紧背后传来压迫感,一口气霎时提到了心口。
这下可是真的被惊到了,本能的抬腿挣扎。
梯子倒了,怀里的小猫发出凄厉的叫声来。
白湄漪抬肘连续使劲击向身后紧贴着她的胸膛。
闷哼声响在耳边,身后之人连带着动作不稳,两人带一猫狠狠摔向地面。
丫鬟们惊呼,随即一拥而上。
白湄漪从白江樾胸前爬起,小猫早在二人落地时就跳走跑开,这会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落地时有白江樾当垫子,白湄漪并无哪里不适,不过被惊吓的心脏还急促跳动不已。
白湄漪撑着白江樾胸膛坐起身时,一股火已烧到头顶。
待白江樾握住她臂膀,脑袋凑近准备说什么时,白湄漪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抬起冲着那张脸使劲扇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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