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房间位于西院,门外浓荫匝地,遮得青石地面湿漉漉。
越靠近,蟹将军越是瑟缩成一小团,原本海碗大的一只蟹,陆探微将它送到嫏嬛门口时,缩水到了巴掌大。
嫏嬛有这样可怕?陆探微不太懂螃蟹精的心理。他站在门帘外,对里面道:“馆主可起来了?”
等了一时,不见回应。陆探微又问了数声,还是没人应答。他对手心捧着的小蟹道:“或许馆主不在房中。”
一直装死的蟹将军掸了掸腿,睁开芝麻小眼,笃定道:“她在!”大魔王的气息非常浓郁,将它压制得死死的。
陆探微卷起门帘,敲了敲门:“馆主,有抟风贤弟的消息。”
门未落闩,被他敲开一道缝,里间有翻身的响动,接着传来未完全清醒的声音:“抟风啊,叫他不用急着回来……”
蟹将军与陆探微对视一眼,眼里有悲戚,它就知道大魔王不会真心待陛下,可怜陛下一腔热忱想要迎娶大魔王做北冥的皇后。陛下的命真苦,它的小眼珠饱含热泪。
陆探微为小螃蟹的眼泪动容,再度敲门:“馆主,抟风贤弟被囚于宫中,脱不了身,向您求救。”
一道凉风自内室涌来,门吱呀开了,扶着门的陆探微一步跌了进去。房中光线暗淡,门窗桌椅简洁素雅,无一奢侈用具,与抟风房里的沉木檀香镂刻截然不同。这主仆的身份与搭配的用度竟似全然颠倒,陆探微不禁诧异,抟风贤弟虽云被奴役,可享用的分明是少爷公子般的待遇,甚是奇特。
眼睛适应了室内光线,陆探微扶着一张木案边缘,见案上摆着一具山水盆景,高峡奇峰,碧涛汪洋,细节逼真,意趣盎然,仿如移天缩地,煞为精致。一缕光打来,碧波聚起一簇浪花,陆探微揉揉眼,嫏嬛绾了个垂髻从屏风后出来,推开了窗。
“抟风被怎样?”她回身坐到窗边,提壶倒了杯凉茶。
掌中小螃蟹缩得更小了,陆探微伸出两指抚了抚蟹壳鼓励它,将它捧到嫏嬛跟前:“六日前,抟风贤弟被囚宫中,托蟹兄回来传信。”
嫏嬛识得这只蟹,整日跟在抟风左右的北冥蟹将军,此时只巴掌大小,与寻常蟹无异。等了等,不见它开口。
蟹将军以弱小之躯面对嫏嬛,又是如此近的距离,灵气被压榨了个干净,整只蟹战战兢兢,一口气快上不来。
嫏嬛一指蘸了茶水,一滴茶水珠弹去蟹将军壳上,蟹将军撑腿而起,蹲在陆探微掌心,竹筒倒豆子般背起来:“本座被囚在宫中寸步难行,饭也没得吃,饿得奄奄一息!切记让嬛嬛问一问陆探微,《洛神图》中的女子是何人,他究竟何时何地见过这画中女子。若回答不上来,本座就出不去了……”
陆探微听得脸色陡变:“《洛神图》,抟风贤弟如何得知……”忽然想到什么,他甩下蟹将军,一头撞出门去。
嫏嬛撑着头,仿佛无动于衷,手指敲了敲蟹壳,懒懒开口:“这个抟风啊,又惹是生非。”
蟹将军直接翻了肚皮。
嫏嬛拨弄了它几下,整只蟹僵硬成岩石,不甚好玩。她打个哈欠,起身到山水盆景前,抬袖从上空拂过,盆景方寸内,碧波顿起汪洋。山海之间一座仙岛烟涛微茫,云烟凝聚起一道仙身,踏波浮浪,走上仙岛。禽鸟盘旋,仙风袅绕,那人流云广袖,濯濯如春月柳。
陆探微再度撞进房里来时,嫏嬛已坐回了窗边,房中又复方才冷寂模样。
“抟风他——”陆探微两眼赤红,神情激动,“他盗了我的画!”
嫏嬛眼梢一动,恢复了些活泛神采:“难怪,我说他怎能中魁。陆先生勿急,详细说来。”
陆探微言语激愤,痛陈抟风恶行:“……他定是趁我忙于馆中事务,盗走我包袱里的画,画试上李代桃僵,如今被皇帝识破……”
嫏嬛听罢,分析这场纠纷,不免疑惑:“陆先生曾说画院搜身甚为严格,夹带难入,那抟风如何将你的画携入考场?”
陆探微手指掐入掌心,眼里既痛且愤:“我不知抟风如何做到,但他既能驱遣蟹精,想必另有手段。”
嫏嬛轻轻摇头,想着如何跟陆探微解释这妖孽,保留了几分措辞:“抟风虽会些术法,但我命他不得随意动用,不到性命攸关,他应不会违背。或许这其中有什么……”
一个物件自陆探微袖底滑出,滚落嫏嬛裙边。陆探微暂收悲痛,将其拾起,递送嫏嬛:“哦,这是我方才在后堂博古架上清理到的指环,搁在架上容易遗失,这般随意置放,当是抟风之物吧。”
嫏嬛将“误会”二字咬了吞下,接了玉指环,脸色变得十分可怕。蟹将军感受到浓浓的魔王怒息,再度僵硬成石块。
嫏嬛拇指擦过指环,光晕闪过,一个壮汉噗通砸到地板上,横躺昏迷,一只海虾从他脑门上蹦起:“啊?我还活着?”
陆探微极为震惊,指着地上的壮汉,语无伦次:“这、这这,不、不是画院小吏?”再指那只欢蹦的虾:“又、有妖?!”
嫏嬛见状一切明了,强压着怒火:“这是须弥芥子,那混蛋偷拿了我的法宝,就为藏一幅画做夹带!让那混蛋在宫里待着吧,不然我怕会做一道红烧鱼!”
陆探微并不能完全听懂,这画馆不是妖怪就是法宝,他也不打算弄太懂,只关心一事:“抟风盗走的画,我要拿回来!”
嫏嬛行动如风,转眼出了门,消失不见。
装石头的蟹将军活了过来,焦急地爬向陆探微:“陆兄快救救抟风大人,他要被大魔王做成红烧鱼了!”
虾兵蹦上桌面,想要拥抱蟹将军,为体型所迫,只得作罢,但依旧兴奋如故:“蟹将军,陛下呢?那蛋妖呢?哪里有红烧鱼?”
陆探微本就心神不宁,被这两妖一嚷,脑内顿如锅沸:“抟风贤弟!你为人竟是这般令人不齿!”
虾兵一个跟头翻起,甩尾巴打向陆探微:“不许说陛下的坏话!”
蟹将军加入战圈,钳住陆探微:“快想办法救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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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荇参差,归塘水摇。嫏嬛推开青铜门,一室珠光照彻,宝物堆积的墙角,一枚光滑巨蛋缩于其间。察觉到来人气息,蛋身摇晃,随即朝门口滚来。
嫏嬛蹲下身,将蛋抱住,查看它的蛋壳是否完好:“那个混蛋把你从须弥芥子里挪来,有没有磕着?不行,还不能出去,你想见那个混蛋?他有没有欺负你?可是你这委屈的样子,一看就是被他欺负了。不用管他,我会教训他,来,回去须弥芥子。”
嫏嬛动了动指环,怀里的蛋却挣脱出去,不肯配合。嫏嬛诧异,手抚蛋顶:“不想进去?可是外面危险,时机不到,你不能出去。你问那混蛋?他叫抟风。什么?想跟抟风玩?不行,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还敢盗取我的须弥芥子,现下闯了祸,被囚在皇宫出不来,让他长点教训。”
巨蛋挪到她身边,蹭了蹭,仿佛祈盼什么。嫏嬛无奈叹口气:“跟他玩,哪天被他烤了吃都不知道。那是他胡作非为闯的祸,我可不想救他。什么?就要他陪你玩?不然就把壳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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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时,瑟瑟给陆探微送账本,行到房门口,听得里面娇声细语,伴着陆探微窘迫的推辞。瑟瑟不明所以,今夜并无客人,抟风房里怎有陌生人声?她把耳朵凑近细听。
“陆公子,是嫌奴家脸蛋不够漂亮?身段不够妖娆?”一个娇媚的女子嗓音。
“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快把衣服脱了勾引他!”一个粗声粗气的女子腔调。
“别闹了!”陆探微窘且怒,“你们是要毁陆某清白?住手!别脱了!尾巴都露出来了!”
“原来你是嫌弃奴家的尾巴。”娇媚女子幽幽道。
“尾巴有什么不好?没情调的穷泼皮!”粗犷女子接着道,“那你瞧我的腿可漂亮?”
“姐姐,你的腿毛好柔顺,甲壳好有光泽!”媚声女子羡慕道。
陆探微憋了一腔血,夺门而出,正撞上偷听的瑟瑟,顿时老脸通红:“瑟瑟姑娘……”
瑟瑟毫无自觉,越过陆探微肩头往房内望,就见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浓妆艳抹,嘴唇涂成猪肝色,眼影糊成灶熏色,两腮各揉一坨红彤彤,不知哪里偷来的衣衫下拖着一条硬壳尾巴……
瑟瑟迅速出手锁上门:“有妖怪!快去叫馆主!”
陆探微长出口气:“不必惊慌,那是抟风贤弟手下的虾兄和蟹兄。”
瑟瑟大吃一惊:“她们是虾兵蟹将?”
这时房内传来捶门声:“穷泼皮,你占了我们姐妹俩的便宜,还不想办法救抟风大人!”
瑟瑟看向陆探微,后者愤慨不已:“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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