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云星起醒来,已是黄昏日暮,身体沉重脑子昏沉,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若不是门外时不时传来的细碎说话声,他以为还在沙漠帐篷中。
下床挪到桌边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方才清醒过来,注意到桌上有一张纸,是燕南度留给他的。
大致意思是,瞧他睡得香,不忍打扰,先走一步了。如若以后去了芳原城可通过白芦楼给他传信,到时他俩再见上一面。
扶额苦笑,怎么说走就走,搞得他像是被负心汉抛弃了似的。
下次在白芦楼见了,定要狠狠宰他一把。
收拾好心情,他摸摸肚子,又饿了。
翌日上午,打点好行李,他快马扬鞭出了小镇。
路上仍是老样子,担心被抓,官路不敢走,一连数日走的小路。
随即,在一个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不懂地图的一天,后知后觉发现迷路了。
迷路是常有之事,心态放平,难就难在干粮所剩无几。
路总有找到的一日,饿得前胸贴后背是真难受。
眼下,他走在一处不知名的树林小径上,抬头扫视一圈周边,幸运地发现了一颗果树。
急急忙忙牵马赶到树下,树上结有绿中透点红像是杏子的果子。
嗯,看样子能吃。
将马栓在一边树干上,利落地攀住大树枝干,几个借力,蹭蹭窜了上去,眨眼间跨坐到一根粗壮树枝上。
爬树算是他的童子功,小时候他没少满大山乱跑摘果子吃。
摘下一颗果子,拿衣角一擦径直入了口,有毒没毒吃了再说。
“哕。”
不是有毒没毒的问题,是口感又酸又涩,难吃得整个人直打哆嗦,哕了一口全吐掉了,吐完了发觉回味泛苦,苦味在舌尖萦绕不去。
“什么玩意。”
愠怒地把咬了一大口的果子扔得远远的,远处树杈被果子打断几根,露出一处缝隙。
透过缝隙,一座冒出寥寥炊烟的村庄遥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是村庄,前面有村庄!
天无绝人之路,今天或许不用饿肚子了。
用尽的精力体力好似一下全上来了,嗖地一下滑下树,哐哐背起扔在大树旁的行李,解开绳索骑马哒哒朝那边赶去。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他的马没跑死,人骑在马上快被崎岖山路给颠吐了。
最后,靠着差不多半年的荒野求生磨练出的方向感,外加一小点运气,终于在天黑之前踏进了村庄地界。
村头一块大石碑立在地上,日落西山,借微弱光亮勉强看清上书“渝凌村”三个大字。
字迹雕刻清晰,墨迹鲜艳,想来此地生活条件不差,外人花钱来吃顿饭应是不成问题。
想着他下了马牵马绕过一株村头繁茂大树,进了村子。
村内房屋多是瓦砖砌成,只是......之前白日瞧见炊烟袅袅,现下夜未深,怎么大多数窗户里头黑漆漆一片。
没人在不可能,应该是当地风俗,统一睡得比较早?
回头望一眼未彻底落下的太阳,睡得未免太早了。
偶然遇见几家亮起烛火的人家,云星起上前去敲门,是既没有人给他开门,里面也没声音。
圆月初升,冷冷月光泼洒于地,给了他些许安慰。
好在村道干燥平坦,比起山林间不可见的坑坑洼洼,夜间走来轻松不少。
大多人家没开灯,开灯的人家不开门,带的行李里有点饼子,聊胜于无,一连几日过得是半饿不饱,眼眶发青。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刚打算席地而坐,掏出饼子吃了算了。
一只鸡咯咯哒了一声,是路旁院落的鸡笼里发出的,视线瞬间转移了过去。
鸡笼里有鸡,檐下有挂起风干的玉米棒子。
手上移摸摸下巴,他去偷,不对,他可以去买,拿东西放下钱就走。
可以可以,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说办就办,马临时栓在门口,一只脚刚挎过篱笆站稳,黑暗中一双发光的眼睛与他对视上。
糟了,有狗。
他左脚踩地,右脚悬空,整个人不上不下,篱笆不高,狗可以越出来咬他。
别到时候东西没拿到手,被狗咬一下。
咬一下疼不说,村里人指不定怎么想他。
紧要关头最要紧的是不慌,他强装镇定和狗对视,慢慢地退了出来,狗看他退出去了,缩回去继续睡觉了。
好险,紧张得双脚发麻,一屁股坐倒在地。
东西没拿到,差点被狗咬.......
仰头无语望天,一点红光自天空一角冒出。
红光出现在夜间多少有些吊诡,恰好撞上云星起这个胆子大的。
饥饿与恐惧相比,前者切实存在,后者看似遥遥无期。
村内人家一扇扇漆黑窗扉,拒绝外人的意思十分明显,或许可以去那边碰碰运气。
说走就走,解开拴马的绳索,根据一点红光走去。
路过一个拐角,一栋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大宅子矗立前方。
以他一路走来观察到的村庄规模来看,这户人家应该是当地大户,放在别处条件也不差。
双开大门洞开,门前屋檐悬挂两个大大的红灯笼,看起来是一派喜庆祥和。
透过大门,云星起瞧见里头院落摆有几桌酒席,稀稀拉拉坐了一半人,有饭菜香味自里间飘出。
诶嘿,有人在办酒席。
根据他儿时和师父去山下蹭酒席的经验,像这类喜宴,随礼加有空座,一般会让路人加入,有些甚至会主动邀请过路人。
撩起下衣摆擦了一把脸上的灰,顺手捋了一把头发,云星起先将马栓在门外不远,人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站在酒席外的一位瘦削中年人一眼注意到了他,当即上前询问:“小兄弟,有什么事吗?”
他躬身作揖,诚实回答道:“恰巧路过,来随礼吃个酒。”
对面人上下打量他一眼,“我们这边可能不太方便。”
“实在是饿了数日,许久未吃热食,才来叨扰一番,”回头望了一眼,“村里面又无他人开门。”
沉默一阵,中年人转身,“跟我来吧。”
长舒一口气,成了,“我还有匹马在外头。”
中年人叫来一个小厮,对其耳语几句,小厮向云星起一点头,路过他径直走向门口的马。
一直看他解开绳索,拉着马走了,云星起才开口:“拉去马厩吗?”
“是的,小兄弟不必担心,我们宋府向来乐善好施,你来参加我们少爷婚宴,定不会亏待的。”
点了点头,跟随对方一路走去。
拐弯走上一条木质长廊,旁侧是摆席的露天院落。
云星起忍不住扭头去看,越看越好奇:“人没来齐吗?”一张桌子一半位置是空的。
中年人一心领路没回头:“吉时未到。”
从背影敏锐察觉出对方不愿多说,他果断选择了沉默。
七拐八拐,二人停在一间亮着烛火的小房间外头。
其人转过身面对他:“小兄弟,礼钱你出多少?”
闻言,云星起掏了一把铜钱出来,“够吗?”
人处异乡,财不外露,实在不敢掏太多钱出来,不够又怕不能入席。
观察一番对面人表情,既没变化又不说话,咬咬牙,手伸进缝在衣襟内的一个口袋。
“够吗?”
看着交到他手中的一大把铜钱,中年人愣住了。
一枚一枚排好数清,他看向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
随礼随多少云星起是真不清楚,儿时吃席随礼的事一向是师父一手搞定。
像这类喜宴,随越多越好吧。
把钱塞进衣兜,中年人憔悴的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够了够了。”
说着,他让云星起待在门口,自个先推门进去了。
等了一阵,他推门笑让门外人进来。
他的笑虚伪得很,估计是看云星起年纪小,不多加伪装,对此少年见得多了,只当不知。
屋里头算是亮堂,靠墙摆有几排书架,房正中摆了一张桌子,桌后坐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老人手捏毛笔抬头看他:“********?”
“啊?”
对方乡音浓重,听得云星起是云里雾里,一点听不懂在说什么。
老人耐下性子重复了一遍:“********?”
“啊?”
为了辨别老人到底在说什么,他忍不住上前几步凑到桌前去听。
最终是一侧的中年人看他实在听不懂,翻译了出来:“我家六爷在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是问名字,顿时警觉起来:“要知道名字干什么?”
朝廷不至于追到此处吧。
中年人无奈解释:“根据来宾姓名登记礼金数额,小兄弟,第一次吃酒吗?”
略带羞愧地挠了挠头,“不是第一次,只是之前多是和长辈一起参加……”不用他来报名字。
如实汇报出名字,他离得近,看见老人在他的名字后方填了一个数字。
眼睛微不可察一眯,和之前交给中年人的金额差距较大。
一登记好,中年人点头作揖拉着云星起出来了。
路上,得知他是宋府管家,云星起叫他陈管家便是。
宅子露天院落地板是一块一块青石板铺就,勤加打扫,走来无灰无尘。
席中人比刚才多了些许,大多桌子仍是空了一半座位。
他们多是村民彼此认识,一见云星起,几乎各个忍不住好奇目光瞧他。
强装不在意地挪到一个空位旁边,反正是随了礼来吃席的,一定要吃回本。
凳子没来得及挨到,身后陈管家一把抓住他的胳臂给人提了起来。
扭头看去,席间烛火赶上风大,吹得火焰时隐时现,照得身后人脸晦暗不明,两侧颧骨高高突起,五官深陷其中,看不清表情。
“起来,这里有人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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