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月从黑云中挣脱,高悬于夜幕之上,把河边树林照得透亮。
一队人马穿红衣挂红布,在河堤上吹拉弹唱,看似像成亲,和寻常又有差别。
寻常成亲鼓乐手大多是成双成对,寓意好事成双,可他们不同,单锣、单号、单唢呐,吹的音乐断断续续,似哀似喜,听来吊诡。
而在队伍中间除了簇拥一座小轿子外,亦有一人拿一招魂幡,边喊“归来”边抛洒纸钱。
河堤绿草掩映间是黄橙橙的纸钱,不知在为谁指引前进的方向。
潺潺流水声送他们进入了夜雾朦胧的树林间,起初虫鸣蛙叫时时在耳边响起,越往里走越安静。
在踩碎一根干枯的树枝后,走在最前头吹奏的号手突然停下了脚步。
带头的人一停,整个队列堵在路上,音乐停了,轿子放在了地上。
有人探头询问:“怎么了,老李?”
老李拿乐器的手微微颤抖,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话来。
“喂,你怎么了!”
有性急的直接上去重重拍了一把老李的肩,老李好似大梦初醒,浑身一颤,扭身欲往后逃去。
旁人急忙扯住他,“跑什么跑?”
“啊.......,”话音断断续续,语气哆哆嗦嗦,手指前端一个树杈间,“你们快看,快看前头!”
“看什么......”
手捏唢呐的人上前几步,垫脚往前看了几眼。
有些树木枝叶稀疏,在夜间看来仿若张牙舞爪的细长四肢。
什么都没有啊,他扭过头,刚想嘲讽一下老李胆小,一阵沙沙声在身后突兀响起,像是有人在落叶堆中极速行走。
大家伙噤声,齐齐扭头看向前方,空无一物。
“老李,你说实话,你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老李挣脱不掉,索性整个人瘫软坐在地上,“我...,我刚才看见少爷在树后头望着我笑。”
林间风裹挟深重夜露拂过每个人,冷湿吹进每个人内心深处,勾起一缕刻意遗忘的恐惧。
拿唢呐的人僵硬一笑,“老李,知道你胆小,没想到你胆小的都出幻觉了,什么少爷,现在可不兴胡说。”
一听这话,老李手撑地站起,脸带怒气,“我怎么可能眼花,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的眼睛连在几米外树丛间的小麻雀都看得清。”
他向前走了几步,要去验证一下自己方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众人停留在原地望着他,突然,“咚”地一声巨响砸在轿子顶。
声音响得惊人,响彻周围几米地,响得周围人的胆子给吓缩小了。
一行人刷刷抬头一看,有个“人”蓦然出现在轿子顶。
脸白得像一张纸,嘴巴红得像血,不知为何,有一抹淡淡的白光投射在他的脸上,使轿旁诸人看清了他的长相。
离最远的人老李反而率先辨认出,“是少爷,真的是少爷,啊——!”
他大叫一声,慌不择路逃进了树林间,其他人被他一喊,纷纷叫喊着逃走了,路上泥地里甚至遗留下了一两件乐器。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一声轻笑从吊着的“少爷”嘴里发出,“呵,一群胆小鬼。”
云星起将贴在脸上依照记忆外加艺术加工的宋杉画像取下,又取出用布固定在脸下侧的夜明珠掏出塞进口袋。
四下评估一阵,最终决定割断腰间绳索,跳到轿顶上。
轿子是新做好的,纯木质,按照以往的习俗,冥婚轿子大多是纸糊,可人家纸糊轿子里装的新娘多是英年早逝之人,里头放个牌位。
宋府不同,他们是找活着的女子生殉。
这样一来,纸糊轿子自然不行,得用木头做的。
虽说之后会在坟头烧掉,但毕竟得扛一个大活人,出于种种考虑,宋府在决定池玉露为新娘后,连夜派人做好了一顶木制喜轿。
这些是云星起听赵七所述,既然是木制的,又是新做好的,轿子肯定坚固。
要想吓人,恐怖的画面不一定行,保不齐有大胆的凑上前看,配以出人意料的巨响,要吓到人容易多了。
先由前头的赵七爬上树悬挂另一幅画像,拿出用布蒙住的小提灯打光,吸引队伍中打头人的注意。
当队伍停下脚步,他迅速收起画摇晃树枝,在后面等待的云星起看情况爬上一颗位置最好在轿子上的大树。
他快速捆好两边绳索,趁众人均被赵七所迷惑住,往轿顶扔下一块早准备好的大石头。
一扔下石头,和巨响同步跳下,在场乐队所有人被响声引来,顺带看见脸上带有面具的他。
发出幽幽白光的夜明珠加上经过赵七认证的宋少爷画像,吓得人全跑了。
踩在轿顶的云星起跺了两脚,好在如想象中坚固,要是不坚固,怕是人没吓走,把轿中人给砸出个好歹来。
攀附轿子爬下去,掀开轿帘,拿走盖在池玉露头顶的帕子。
“别怕,是我。”
像是早知道是他,池玉露不哭不闹,双眼亮晶晶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掏出夜明珠观察一番,她没受什么伤,和之前相比手脚被捆上了。
他在看池玉露,池玉露同样在借夜明珠的光看他。
之前在屋内,正是药效显著之时,她全身乏力,比起去看对方长什么样,更多时间是在努力去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幸好,眼下药效消退些许,她总算是有余力去看清她的救命恩人长什么样了。
救她的人瞧着年纪尚轻,长相略带稚气,一张脸灰扑扑的,却能看出五官不错,眼眸含情,想来收拾一番定是个翩翩少年郎。
云星起没瞧见池玉露上下打量他的灼灼目光,收好夜明珠,低头欲将她从轿中抱出。
一句话猛地在他耳边炸开:“看样子计划是成功了,我在树上望见他们跑出去老远。”
猝不及防下,云星起被吓一哆嗦,差点连带扶住肩膀的池玉露摔在地上。
是赵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略了少年充满怨念的眼神,“不过,小兄弟你真厉害呀,竟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来,也不怕被他们识破。”
一被夸,少年心中升起点小骄傲,拍拍左胸膛:“那是,做人要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小小得意一下后,他扭头看向松手后重新坐回去的池玉露,“不说别的了,你先帮我把人扶出来。”
二人协力扶出女子,先割开了捆住手脚的绳索。
一割开,右手掌心的刀伤映入云星起眼帘。
“她手心怎么还有刀伤?”
“是之前安排她与少爷喝合卺酒所致,”赵七解释了一句,“别停留了,我们带人快走。”
乐器是那伙人吃饭的家伙事,不担保他们在缓过劲后不回来拿。
“去哪?”云星起单做了劫人计划,没细想之后怎么办。
赵七瞧一眼女子,“先去池家。”
“等会。”
说着云星起撩起衣袍,撕下最干净的一块布捆在池玉露掌心,背起她,对赵七说道:“带路吧。”
三人走在坑坑洼洼山路上,先去一处提前踩好点的灌木丛里拿了行李再去池家。
好在池家不远,推开院门,走进了一处一看不对劲的院落。
院内一片狼藉,到处散落各式杂物,应放有鸡鸭的竹笼空空如也,仅有几根羽毛孤寂地落在其中。
“这是池家?”云星起疑惑了。
“是的,东西全被其他村人搬走了。”
“为什么?”
回头看少年表情,像是真不清楚。他确实不清楚,没看过,没听过。
赵七边解释边带人往屋里走:“池家如今只剩池小姐一个女儿,再无他人,家中土地房屋各类财产无人打理,村里其他人自是来占为己有了。”
能搬走的全搬走了,除了眼前这套房子搬不走,不过或许在几日后也将易主。
听闻此言,云星起瞪大了眼,第一次遇见如此道德沦丧之事,可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原以为宋府中大多数人是狼心狗肺,不曾想整个渝凌村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屋外乱成一团,屋内没好到哪去。
起码床没搬走,几床褥子乱糟糟堆叠于床上。
赵七把床铺好,和云星起协力扶池玉露躺下。
跑路要紧,把嘴上缝线割开更要紧。
点上一边烛台,摸出小刀和一个原木色调的质朴圆盒,少年问身边人,“你会拆线吗?”
瞧着狰狞恐怖的伤口,赵七咽了咽唾沫,“我手比较抖,可能不太行。”
咬咬牙,少年抽刀出鞘,刀刃在烛火下发出凛凛白光,“我来。”
他常年画画,手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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