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静。
小镇上的夜不比大城市,没有灯红酒绿的霓虹灯,也没有接连不断的汽笛声,一眼望去不见几个路灯,可月亮足够亮,抬头是漫天星河。
陈一归是个对环境极度敏感的人,没适应新环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早知道转校这件事,为了不影响高考,早在高一时学籍就转到了这边。儿时那场不治而愈的重病,让唐愿犹如惊弓之鸟,特意请了名气极大的江湖术士给他算命,找一个逢凶化吉的法子,算命先生便指了这个地方,才在高三这种节骨眼上转校。
他自是不信那些歪门邪道,只是怕唐愿担惊受怕,不得已才来到这边。
刚来就见识了民风淳朴,被隔壁邻居讹走了二百五,原本压抑的不爽彻底爆发,少见的动了怒,不然以他的教养,绝不会对一个年长他许多的人冷嘲热讽。
辗转反侧,失眠。
他抬手打开小夜灯,手指在屏幕上轻划,看见新多出来的好友M,眼尾一挑,点开了头像。
头像很阴沉:暴雨的夜亮起的路灯,一张透明的伞旁边,一株叫不上名字的草飘摇欲坠。
其余好友的图片,要么沙雕,要么中二,再不然就是阳光明媚,倒是这张现实向的图片尤为格格不入。
他又想起女孩手中报废级别古董手机,以及望向他漏着怯意又明亮的眸子,迟来的歉意在深夜弥漫。
差点被车撞,还没回过神,又面对他因不快凶神恶煞的脸,肯定是被吓到了。
但也怪不了他。如若不是祁雪英的态度,要赔多少,他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眼眸低垂,夜灯下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射出淡淡的阴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鬼斧神差点开新好友的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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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意外,他又想起下午的光景,周围一切环境都好似虚化,唯独女孩的身影历历在目。
洗褪色的衣服,长裤上突兀的补丁,不合脚的鞋子。
他想起杂志上有关“贫穷的孩子也不比自卑”的伪命题,见惯了同龄人的相互攀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虚荣心在十七八岁有多强盛,没有人会在一无所有的境地里保持着风轻云淡。
正如那双无措的眼眸,在望向他时都存了几分小心翼翼。
他见过太多种人的眼神,怯意的,讨好的,有求于他。能留下印象的寥寥无几,可偏偏只有这双眼眸能让他印象深刻。
他惯来不喜为难自己,想不通就搁在一遍。冰可乐入口,冒着气泡的水在味蕾出升腾,驱散热意,他躺在小天台遮阳伞下的躺椅里,眯着眼睛看了眼快落下山的太阳。
没有快递外卖,交通不发达,但也还不错,至少空气是清新的。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臭丫头又跑到屋里干什么去了?地也不扫,衣服也不洗,那么多家务都装作看不见,一天就躲在屋里什么都不干?你是想累死我吗?”
“整天就知道抱着书,是能吃还是能喝,学的脑子都傻了,你看看王姨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一岁,早早的就能养家糊口了,每个月往家里打三五千,马上全家都搬进镇上去住,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他微微偏过头,越过那条柏油路,将小院的场景收入眼底。
祁雪英依旧如初见彪悍,叉着腰扯着嗓子说话,而那女孩仿若听不见,不争也不吵,蹲在水龙头边就开始搓衣服。
逆来顺受。这是他的第一反应,就连他这个旁外人都看不下去。
重男轻女向来只是他字典里的一个词汇量,他以为夏图家的重男轻女够过分,但充其量面子上也过得去,没想到来这边才算是开了眼。
整个一周。
祁雪英的叫骂声都是从清晨到夜里,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叫涂漫漫,小名叫小七,有个难当大任的弟弟,很喜欢学习。
或许是过于新奇,亦或是出于无聊,他没事就坐在躺椅上,余光笼罩在小院里,视线跟随着涂漫漫的背影,看她洗衣扫地,有时也背书做题。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还是出于习惯,涂漫漫总是微微垂着头,视线向下,从未撞上他的视线。
就像是真人现场直播,只要他愿意,就能站在高处,旁观着眼下的一切。
现实永远比剧本残酷的多。除了让人愤恨的配角,受气包的主角更是让人看得直皱眉头。
怎么不反抗?
至少说句话!
就这样任人拿捏?!
他无意识的在涂漫漫身上投射了私人感情,拧着眉都想冲到对面院子里,帮忙揭竿而起。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的一系列的行为想法,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超越了新鲜感的范畴。
不正常。他迅速叫停了这方面的行为,退回到陌生人的领线范围外,整日躺在屋内,靠手机打发时间。
发小群里发来视频邀请。
百无聊赖,他点进去的同时关掉了视频。
夏格的脸在小框里抽搐:“我一一哥竟然加入了聊天室,一声不吭背着我们转学,是不是在那边太无聊了?”
陈一归懒得搭理他。
“一一哥?”夏图试探地叫着:“看着没人啊?不会是系统卡bug显示出头像了吧?”
夏格转了下眼珠,壮着胆子骂了一句:“一一哥是个大——蠢——”
“蛋”还没出口,陈一归轻轻启唇:“不怕死你就接着说。”
“一一哥您在啊。”夏格干笑两声:“以前你都不会点开听我们的废话连篇,果然距离产生美!”
徐竞凑进来:“一一哥怎么样了?在那边适应了吗?高三节骨点上转学,心理强大的一批!”
陈一归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怎么开视频了?”
这群人无聊归无聊,也不是没话硬说,一般开视频都有个特定的主题。
夏图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没什么,就是我心情不好,一一哥你这一走,我家里可是乱了天,我爸妈整天愁眉苦脸,想把我往你那边送呢。”
夏家父母想让陈一归当女婿的心,在圈内人尽皆知,与夏图的喜欢无关,无非是看重陈氏集团,想借一借这棵大树的东风。
夏格不是刚知道,仍是被气的跳脚:“夏叔叔也真是,只看重自己的生意,完全不考了夏夏,我说你那两个好弟弟闯祸不断,与其想方设法在你身上寻好处,不如好好管教管教儿子。”
徐竞也叹了口气:“夏叔叔重男轻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儿子宠上天,只想着牺牲夏夏好给儿子铺路。”
陈一归想起隔壁小院内的大呼小叫,眉头拧紧,声音带着冷:“大清都亡了,有些人的辫子还没剪。”
徐竞接话:“一一哥,你不是去了偏僻的小镇上,这种情况应该更普遍。”
何止普遍,睁开眼就能看见。
陈一归的眸子韫色渐浓,唇线绷直:“都不知道反抗吗?”
夏格是个鬼机灵,嗅出危险的气味,紧抿着唇,生怕说错了话。
安子皓和徐竞也是一愣。
夏图眼神暗了一下,等调整好情绪,又笑着开口:“反抗也没有用啊。”
她在这个问题上相当有发言权:“有些思想根深蒂固,不是靠解释或者反抗就能改变的,就比如我们家,最开始我也会哭也会闹,可所有的情绪都只会被冷处理,根本没人关注我的喜怒,久而久之,只能听之任之了。”
陈一归哑然,翻腾的情绪被兜头大雨淋下,所有愤怒在这一刻熄火。
他没看过涂漫漫反抗的样子,先入为主的以为她没反抗就接受,可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或许那些反抗都无人问津,甚至只换来了打骂声。
对整个环境,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而渺小的。
他眼前又浮现消瘦却挺拔的背影,说了个“哦”就退出了群聊。他将手机扔到一边,躺进沙发,五分钟后,拿了罐冰可乐,重新回到躺椅里。
小院子里的斥责声源源不断钻进耳朵里。
祁雪英照旧凶的可怕,叉着腰,伸着手指人:“涂小七,别总拿学习当你偷懒的借口,早上就让你刷鞋,到现在都没刷,到底是翅膀硬了,我告诉你只要你还在这个家里,就得做事,这个家里可不养闲人!”
涂漫漫照旧保持沉默,提着快沾上地的水盆,面不改色的听着斥责的话,半点情绪都没有。
“整天板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八百万!和你那个死鬼爹一样,都是讨债鬼……”祁雪英的斥责声跟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
正逢涂安乐从外面回来,蹙着眉头:“你就不能不骂她吗?”
祁雪英止住骂声,笑得合不拢嘴:“回来了啊乐乐,没有骂她就是说她两句,最近你姐实在太不像话了。”
涂安乐满脸烦躁:“妈,你最近脾气越来越燥了,整天吵死了。”
“啊是吗?那妈以后小点声。”祁雪英仍旧笑着:“晚上想吃什么?妈去给你做。”
好一个母慈子孝。
他轻嗤一声,眼底浮现浓郁的戾气
“嘭”
易拉罐精准地丢进垃圾桶,陈一归站起身,冷眼睨着楼下看过来的两道视线,下颌线紧绷,最终阴郁着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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