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自己房间,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珀迪先生还上来问了他和父亲的情况,得知已经商量出了对策,他才捂着胸口说了句“上帝保佑。”
陈望雨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和沐喜的事了,小爱的事占据了他大脑的大部分容量。
别说父亲母亲这些天睡卧难安了,他也无法不为小爱担忧。
父亲的财产足够小爱下半辈子过得衣食无忧,就是她以后都不太可能遇上良人,就算遇见一个身世人品都不错的男子,那也需要他不在意小爱的过往,又或者,父亲母亲可以帮小爱彻底掩埋这个旧迹。
思来想去也睡不好,陈望雨干脆起来,坐到了书桌边写信,这需要寄出给远在德慕郡的老师。
问清楚父亲未明说的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信的末尾,笔尖悬在纸上半天他也未敢下笔,以至钢笔尖的墨汁掉了下去,瞬间留下一滴黑色的污染。
没办法只能换纸,可当陈望雨把纸刚拿出来又犹豫了,他未尽的话似乎用这一滴墨汁更能表达,老师是了解他的人,能感受到他藏了心事的吧。
他把这张信纸摊开,等墨干了再折叠起来,给信滴上火漆封口。
做完这一切,天竟然有些亮了,从窗户往外看去,是一片冷蓝色的世界。
没有睡意,他也就不上床休息了,从床边的凳子下面拿出软垫跪在床边开始晨修,翻开一本有些旧了的圣经。
他惯常喜欢把圣经从头看到尾,又再次重复,一遍又一遍,每年至少要把圣经看上二十遍。
里面很多内容他都滚瓜烂熟了,但仍旧是常看常新,今日他看到的内容是圣徒彼得学着耶稣生前的样子去施惠传福音,拯救那些迷途中的罪人。
一个在美门需要天天被抬来的瘸腿汉,正巧被彼得看见,便定睛看他,过去扶着他起来,还柔和对他说:“金银我都没有,只把我所有的给你。”
在圣经中强调,这个人天生就是瘸腿的,他并非是因为作恶受报应而瘸腿,他的出现为的是要彰显神恩的宽厚与神大能的荣耀。
彼得救他,使他的腿脚复原,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通过他把自己要传的福音遍传。
在神前,人人平等,不论罪人还是圣徒,在神眼中只要人肯认罪,悔改,从今后不再犯罪,追随圣徒的脚步,潜心侍奉,待人宽和,就是神的门徒和爱子。
他又想到了沐喜,以前的沐喜为人温柔亲和,会亲手捧葡萄汁给农民喝,会帮他赶走欺负自己的人,总是周济穷人,会和他父亲一起来教堂组织修缮的事宜。
在他从前绝少遇见的好人里,沐喜可以在他心里排首位,可是现在的沐喜却被议论为了一个浪子,他放荡,说谎,追逐权色。
早起父亲等在餐厅里,陈望雨走进餐厅,一旁的珀迪立马为他端来了早饭,倒上热好的羊奶。
掀开盖子时,一股土豆的香味飘来,早上给他炖了土豆泥汤,还配了两块松软的香草味蛋糕。
陈望雨心里一软,看向珀迪笑了笑,“谢谢”。
珀迪点了下头退了下去,母亲玛格没一会儿也下了楼,看见陈望雨,红肿的眼睛瞬间湿润,朝他快步走来,把他抱进怀里,声音拖长音的暗哑:“波塔,你终于回来了,昨天晚上到的吗?你不知道我和你父亲盼了你多久。”
从离家到现在快两个礼拜,不算久,但这件事搅得人心疲累,如果陈望雨不回来,就永远商量不出个好办法。
“好了,我已经和他说过了,陈会去把小爱找回来的。”朔恩赐喝了口温水,重重咳了两下,嗓子沙哑难堪,“玛格,给我拿两片药,今早喉咙不舒服。”
玛格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去橱柜给他拿药,“让你喝水吃饭你都不听,你要是病垮了,我们依靠谁去?波塔,你要帮我劝劝他,他最近饮食特别不规律。”
陈望雨放下汤勺,浓郁香鲜的汤化在嘴里,“嗯,父亲是该注意身体,有叫家庭医生来吗?”
“没有那个必要。”朔恩赐接过药丸扔进嘴里,喝了两口水吞服,“陈,我和校长说好了,给你接了个工作,去德慕郡神学院当一学期的教师。”
这提议突然,陈望雨擦了擦嘴,也不打算再吃,心下被这个突然的提议弄得一时心慌了,“教师?我教什么?”
“我听校长说,神学院现在还缺一位希伯来语老师和一位教新约的老师,你去了先试课,看适应哪个就选择哪个。”
“可是我或许不需要去德慕郡很久,而且我这边的服侍……”
朔恩赐打断他,眼中有哀求之意,“陈,我不希望你太过明目张胆地去寻找小爱,总要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帮我查清楚这个男子的底细,如果,如果他是个偷渡者,那么我将不惜余力将他送进监狱,但如果……”
他沉沉叹气,“他是个虔诚的,又或许他是个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可怜人,我可以不计前嫌去帮助他。”
陈望雨听得出他话里的无奈和妥协,要一位父亲承认一个带自己女儿私奔的女婿,这是多么大的侮辱和羞耻,可他还是如此考虑了。
全是为了他的独生女。
如果是父亲希望的,再推辞只会让他神伤心忧,那么他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您确定,小爱和他现在还在德慕郡吗?”
“我听校长说,这位男子隔三差五会出现在神学院附近,有时会也去圣彼得学校,所以我猜他应该没有把小爱带去太远的地方。”
“如果不在德慕郡,那么我也会找人去别处帮我寻找小爱。”
听了他这番话,陈望雨的眉头紧紧皱了下,这话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但就是唯有一点疑惑,如果两人要私奔,那么在确定关系前不该再招摇了才对,为什么这个男子还会时不时出现在神学院和圣彼得学校呢?
他不禁要怀疑他和小爱私逃的原因和这位男子的目的。
他甚至猜测他们私逃很可能不是因为感情。
又或许其中一位不是因为感情。
圣彼得学校非王公贵族不可入校学习,这人又沾花惹草,风流放荡,吸引了很多人为他神魂颠倒,那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良侣还是为了别的?
“好吧,容我向教会神父道别,还要和其他同工提前说一声自己要走的事,我的服侍和慰问的工作也需要他们安排过别的人去做,我还定好了今天要去那位被魔鬼折磨的姊妹家里为她祈祷,这件事情非我去不可。”
朔恩赐点点头,一一应下,玛格没什么胃口,听到丈夫已经打点好就站了起来,“波塔,这一路是要辛苦你了,路途遥远,我得给你准备准备,帮你把东西都收拾了,德慕郡那边环山绕水,有很多湿冷的森林,多带几件袍子去不会错的,上个星期我订的衣服到了,我给你做了三件外袍,都是亚瑟顿的裁缝师傅做的,上面的刺绣也是刺绣师傅熬夜赶工出来的。”
“波塔,你妹妹不懂事,她要是不听话你得帮我们教育……”说着玛格眼睛就酸了起来,鼻子也吸了吸,朔恩赐唉了声,“好了,先让陈去把他的事情处理好,尽早上路。”
陈望雨点头应下,去楼上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下,换了身轻薄得体咖色的短衬衫和西裤,套了件黑色的风衣,在镜子前仔细理了理衣服的门襟,衣服上黑色的莲花刺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这是圣徒的象征,几乎每一件衣服上都会有,为的是要他铭记自己的职责。
从他接受了自己的使命开始,从未偏离“正道”过。
他需要为苦难人间带来拯救的希望。
赫连东区,一个被称为“欢乐窝”的贫民窟。
朔恩赐是西区的主教,而东区的主教是他最好的朋友,常年喝药,最近他也一病不起,不然陈望雨也不会被派来东区看望这边的弟兄姊妹。
从踏入这个地方,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陈望雨敢肯定不是错觉,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东区,曾经有三个巨型酿酒工厂,这些工厂养活了上万名工人,以及工人背后的家人。然而,由于一次内战,工厂全部倒闭。
工厂倒闭后,工人们失业,因为找不到工作很多人都无法维持基本的生活,只能盘踞在这稍有价值的地盘上,以此向皇庭表达不满进行抗诉,而皇庭成立时间不长,经济实力有限,面对民众施压也只能采取冷处理的方式。
按说如此庞大的工人数量,在皇庭如此冷处理的情况下该奋起反抗才对,而不是窝窝囊囊地憋着。
也的确,时间一长,皇庭没有任何表示,工人们便坐不住了,游行抗议,暴乱,成立暗杀组织,等等方法层出不穷,一时间首都赫连混乱不堪,皇庭没有办法,只能给他们扣上反叛军的头衔,使用武力镇压。
敢与以暴力镇权的皇庭对抗,还能引起轰动全国的骚乱,其中是否真的有反判军也未可知。
半数民众在一日黄昏被皇庭军清缴,果然能安静下来的只有死人,贫民势力削减到无法与皇庭抗争。
此后,剩下的贫民大多对皇庭都怀有仇恨,为了以绝后患,皇庭又想出办法,把东区所有十四岁以上男丁全部流放,后又安排大量的教会神父圣徒去安抚他们,为他们重组家园,救济协会纷纷给予帮助,就此混乱结束。
经济形势好转了后,不是没有投资家想利用这块土地修建铁路,可这再一次引起了东区剩余人民的不满与抗议,其中有一位手段了得的女性和皇庭谈判,为他们成功保留了此地的使用权和居住权,并且这位女性还宣告所有来到赫连的外地人与无依无靠的孤苦人民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安居之所,至此赫连东区也就成了贫民与外邦人的“欢乐窝”。
虽是安乐窝,可这也不是他这种人的安乐窝,并且此地也并不欢迎皇庭教会的人。
在他们眼中,神父和圣徒们就是皇庭的走狗。
陈望雨加快了脚步,一快就忘记了看脚下,一个破了一半的蓝色玻璃瓶子掉在路上,他一脚踩上了光滑的那面,瞬间重心不稳朝湿黑粘稠的地面摔去。
顿时街边的一众男子开始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举着酒瓶子朝他喷口水,嘴里骂着垃圾阉狗。
见陈望雨瘦弱,从地上慢腾腾起来理衣服,那装模作样的动作令他们鄙夷厌恶,一男子走上前来把他掉在地上的皮包一脚踹出去很远,嘴里发出“呜呼”之类无意义的兴奋吼叫。
眼见着自己的包被他们当成球踢来踢去,没一点要尊重他的意思,陈望雨咬了咬牙,心里念着人若强逼我走一里路那我便陪他走二里路,他若打我左脸,那右脸也转去让他打,以恩报怨,便是将炭火堆在他头上……
“嘿!”一声强硬有力的声音从夹道上方传来打断这场戏弄,“干什么呢!不怕他还不怕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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