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世

邪门,邪门,豆婪没说错,想当师傅的弟子的人不减反增。

可能是师傅的名气大,想看美人的人多,并且,想看豆婪出丑的人更多。

师傅比较懒,对拜师的人都是统一的话术,讲道:“我有高徒,甚是得意,你们与他对上一对,也好彼此看清。”

架势一摆,豆婪上场。

跟豆婪比试过的人,都不让师傅成他们的师傅了。

因为总是豆婪输。

豆婪在挨揍里成长。

师傅都快以为鼻青脸肿的大包子样,才是豆婪本来的模样了。

但一次赢过之后,豆婪逆袭了,开始变态生长,一路赢了。

不愧师傅所说,豆婪冠以师傅名号,正式出世了,成了个能崩天裂地的大魔王。

“那就是费事的弟子。”有人就会指着豆婪说。

踏平山河不是问题,但豆婪只喜欢赤着脚,在师傅面前跳着叉腰舞,跟小羊们踩草坪玩儿。

还是没别的人能让师傅成他们的师傅了,因为豆婪嗑着瓜子,威胁道:“拜师的这头磕下去,想抬起来,只能下辈子了。”

费事的弟子,不仅费事,还费命。

原先那三个高手又来了,豆婪一招给秒了,连半片瓜子皮都没用。

豆婪挠挠头冲师傅笑,磕头拜师傅大恩。

师傅抬起一手,道了句试试,她跟豆婪打了。

师傅把扇子舞的漂亮,袖子耍得飘逸。

豆婪则把瓜子皮扔的莽撞。

师傅只觉豆婪的口水乱溅,嫌弃地躲来躲去。

豆婪能赢,豆婪没赢。

豆婪故意被瓜子皮绊倒了,让师傅踹他一脚,恭敬地跪地道:“弟子本领不到家,师傅多多教诲。”

师傅不说话了,擦了把手,坐在躺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摇进外婆桥又摇出来。

扇子也摇。

豆婪看出来了——师傅看出来他本领到家了。

“师傅会赶我走吗?”

“不叫赶你走,那叫你本领到了,能下山了。鸟儿大了要飞,豆婪大了,师傅也抓不住了。”师傅叹气般说。

扇子摇出的风停了,豆婪双膝跪下,钳住师傅皙白的手腕,尖尖的牙咬了个血印,吞了一大口血。

师傅闭上了眼,唇比豆婪吞的血更红、艳。

豆婪怜惜无比,捧着师傅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把血舔干净。

扇子重新摇了起来,师傅淡然地装傻问:“做什么呢,渴了吗?那有水,干净的水。”

“我不想这样喝。”

师傅冷声问:“你想怎么样喝?”

“我想师傅喂我喝。”

“哈,惯的你,我喂给你。”师傅把扇子挝了挝,挝成一个漏斗状的容器。

“用嘴。”豆婪的眼神如狼。

师傅眉眼一开,浓艳地笑了,狠甩豆婪一巴掌。

啪!

豆婪真觉不是师傅对手。

师傅一出手,他完全没什么招架之力。

豆婪捂住脸,摔倒在地,满地翻滚,滚回师傅身旁,手指攥了一截师傅的衣边。

“师傅,师傅……”豆婪满怀依恋地撒着娇。

他不想师傅把他赶走。

衣边给豆婪抠出了个洞,师傅看到了,敲了敲他的脑袋。

师傅手劲儿大的很,敲出豆婪满脸的血。

豆婪在血光中凝视师傅,想他干脆被师傅打死算了。

“你起来,转过身。”师傅突然捂住心口说。

“干啥?”豆婪一个鲤鱼打挺,利索竖起身。

师傅不给他啰嗦,左腿一别,一脚让豆婪的姿势一步到位。

豆婪背对师傅,搓着被踢疼的左屁股,心中打着鼓,一会惴惴不安,一会满怀期待。

“叫你转回来你再转。听话。”师傅多交代一句。

师傅没干啥,她只是磨磨蹭蹭地拆下腰带,两手一扬,悬长带子在房梁上,系了个圆圈,喊:“转过身吧。”

豆婪一见,觉得师傅是在排大戏,正要鼓开场的掌,一仔细看,身心皆定住了。

师傅的表情很认真。

“为师之道到头,命也会到头。”师傅的双手扯着圆圈,脖子悬在圆圈中,呃呃呃地瞎叫唤着。

豆婪晓得了,师傅这是在以死相逼。

傻的像是儿戏。

豆婪为了过看戏的瘾,牙齿在嘴巴里咬了咬,还偷偷鼓了两下哑掌。

师傅了解豆婪,眼还尖,看的清清楚楚,偷偷翻了个白眼。

“弟子敬师傅,弟子爱师傅,弟子只要师傅,弟子只记师傅。”豆婪对师傅跪地。

“好徒弟,你走吧。”师傅拉着白绫说,“脖子扭着了,为师要休息休息。”

豆婪追问:“明日能见师傅吗?”

“嗯,明日能见师傅,明年也能见到师傅。”

豆婪出门。

心痛的难以自拔,他流泪了。

豆婪从来没有如此不盼望明日。

师傅断绝了他想师傅成为他妻的念头。

豆婪不恨师傅,他永远都爱师傅。

豆婪很爱师傅。

砰!

豆婪走到院子内,心忽然剧烈跳动,浑身如火烧。

扶住一棵歪脖子树,张张嘴,他想喊喊师傅,却发现身边萦绕了一团烟气。

心更剧烈地跳动,快从胸腔跳出来了。

豆婪以为他要死的,疯狂地在心底喊他爱师傅。

豆婪的爱不可自拔。

豆婪痛苦地闭闭眼,小指头勾勾围绕他的一团烟气。

猝然间,他嗅到了杏花气,感觉他在拥抱师傅。

没错!

就是在抱师傅!

豆婪难以呼吸,震惊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师傅。

师傅正在化成飘忽忽的烟气。

怪飘逸的。

“闭上眼,抱着我。”师傅眨眨眼,睫毛掉落成黑雾雾的丝线。

“怎么抱着?”豆婪慌慌张张地问。

师傅毫不在意地说:“你看着办吧,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豆婪用长长的手臂,紧紧抱着师傅,像是抱着一团梦。

一团噩梦,豆婪想定住的噩梦。

咋搞的啊?!

师傅好似成了一棵向上生长的无根柳树,往豆婪心头钻。

钻到最后,只余下一缕头发丝细的烟了。

豆婪睁开眼,不知所措地仰望。

最后一丝烟也没了。

豆婪翻了个滚,入了屋,喊了声师傅。

师傅真不在了。

师傅悬在房梁的腰带飘啊飘。

师傅死了。

一下子死了。

豆婪捂住脸,呆呆地四处张望,抓起沾满灰的杏花簪子,吹了又吹。

豆婪的心火热,一瞬间,如冰窟了。

都无力骂娘了。

日升月落。

豆婪熬到了明日,师傅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啊飘。

豆婪熬到了明年,师傅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啊。

豆婪熬了不知道多少个明天与明年了,师傅都不在,只有那根腰带飘。

……

终究,那跟腰带也不飘了,化成灰不在了。

豆婪不熬了。

踏上了找师傅的行程。

朝西走。

当然不是去西天娶师傅。

只是西边最亮,夕阳正下,他觉得好瞅见路。

豆婪借了家客宿栖身,吃了饱饱的一顿,不晓得是猪还是羊,反正挺香的。

一路上,豆婪遇到了很多的熟人。

熟悉师傅和豆婪。

敢问豆婪他师傅去哪了的没有一个,搭话的都没几个。

豆婪看人像猪、像羊,反正不像人。

猪和羊都很好杀。

豆婪也没问过这些人有没有见师傅。

没别的原因,豆婪忘记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豆婪傻了、疯了,就是这样了。

一日,长寒锁春,豆婪偶闻一抹香,脖子旋了八个方向,才看清一株树开杏花了。

豆婪搓搓胳膊,骂了一句娘的,冻死了。

顿时意识到他会说话,也能问话。

豆婪愣愣地问树:“可曾见我的师傅,她格外费事。”

树没有说话。

豆婪没问第二遍,一拳砸死了树。

豆婪忘记只有人会说话了。

豆婪偷了匹马。

无怪他,他想偷猪的。

没瞅好,偷了匹马,他还自以为是匹大肥猪。

他听师傅说他骑猪能上天。

豆婪会飞上天,但他认为骑了猪,师傅能一眼认出他。

全天下骑猪飞天的人应该只有他一个。

这么大的肥猪更不用提了。

骑马飞了一阵子,一个多管闲事的老道大骂:“妖孽,哪里跑!”

咻——来了一箭,恰好射中马眼睛。

刚好,豆婪也饿了,就不骑马了。

豆婪正烤着马肉时,那老道多事又来,冲着豆婪叫:“你在作何?”

“吃肉。”

“实话招来!”老道大喊。

“找师傅。”豆婪想了想说。

“你的师傅死了。”老道掐指一算道。

豆婪把他杀了。

豆婪不需要别人告诉师傅死了,他只要找到他的师傅。

多方游历,耳听八方,豆婪找到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相士。

“有缘人,你找我为何?”相士问。

一听就晓得不靠谱,靠谱的相士哪会问干啥,早把豆婪的疑难杂症给捋的头头是道了。

豆婪被师傅蒙住了心,好歹不辨,说:“我要我的师傅。”

“你摸着你的心。”

豆婪摸着他的心。

很陌生。

师傅死后,豆婪很久没摸过他的心了。

师傅在时,豆婪经常摸着心,感觉心为自己、为师傅、为所拥有的一切跳动,那么美妙。

因为师傅,他拥有了一个世界。

又因为师傅,他失去了一个世界。

“然后呢?”豆婪不解地问。

“你的心指引你前进的方向。”相士捻着胡须说。

“我呸!坏玩意!”豆婪一拳砸死了相士。

他的心在指引他死!

他死才能找到师傅吗?

嗯……有可能。

豆婪恍若大悟地眨眨眼,再捂住心。

死?

好像确实是死。

记起来了。

师傅死后,他已拥有压制乾坤的力量,逆转宇宙不在话下。

确实是死。

豆婪用杏花簪子剥出了心,没看清心什么样,把心往脚边嫌弃一丢。

“啧。”

他死了。

这一世恨完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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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南火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