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豆婪回到了四岁。
啪!
迎面而来一张肥腻腻的大巴掌。
抽他脸的大李姨夫叉着腰,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
‘不早不晚,坏事了。’豆婪捂捂被打疼的嘴,想起来了。
他已把那句“你老不是昨个嗷嗷叫着不来了吗”说出去了。
大姨和大李姨夫黏黏糊糊进了屋。
豆婪不想等来一顿竹笋扁肉,于是偷了几块碎窝窝头填饱肚子,去见了亲娘。
亲娘今日没客,正在明亮窗边小坐,擦试新买的胭脂。
豆婪探出一颗小脑袋,扒着门问:“你会不会抛弃我?”
“你问的早了,还未发生的事,最好别问。”亲娘说。
“还未发生?娘,你的意思是还会发生。那我换个问法——你为什么要抛弃我?”豆婪失望地问。
“你问的晚了,我忘记了。为什么不出生问?”
“我那时开不了口。”豆婪低下头说。
“我这时不想开口。滚开。”亲娘拿旧胭脂盒砸豆婪。
豆婪懂了,不管怎么样,他亲娘都不会搭理他。
他抹干净额头的血,晃着两只小短腿,离开了家。
走到半路,想起他忘放一把火了。
想了想,放下了。
豆婪放不下的只有师傅。
师傅的修行教导豆婪没忘,找了个野狮子洞窝一窝,三两年就拾掇起来了。
但无论如何都达不到师傅死后,那种能摄天地运行的大力量。
豆婪很觉奇怪,又练了三两年,仍是如此。
不能练下去了。
都练了□□年了,师傅一直没来寻他。
他必须去找师傅了。
豆婪踏入了无边无际的江湖,寻找师傅,时而干些偷猪摸羊烤着吃的事。
有人来找茬。
一茬接一茬的人来找茬。
豆婪都是一招秒了。
然后,豆婪红了,火了,火红火红的。
快把人间烧灼了。
这都怪碎碎叨叨的人,老给他扣不符的高帽子,说他是混世大魔王,创天又创地,连村头干死的那棵小树苗都是他的错。
其实豆婪就只想吃一口好吃的烤羊腿和找到师傅。
活的也算可怜兮兮的。
有仙来找茬,学聪明了,好几茬聚一块来找茬。
“我剑名鸣花,一鸣绽血花。”
“我刀名欺绝,夺人气绝。”
……
一人一句,喊的痛快。
豆婪盘腿坐于山巅之南,无所思地磕着瓜子。
“亮出你的武器。”一人剑指豆婪。
“呸。”豆婪站起,吐到手掌一片瓜子皮,“武器瓜子皮,名曰:没病找病。”
“你瞧不起谁?”
“我没瞧不起谁,师傅就是这样教我的。”
“你师傅瞧不起谁?”
“师傅谁都瞧不起。”豆婪不想说了。
瓜子皮急飞,无一刃可挡。
豆婪一抖披风,展出了个万里雪场。
他一人独站,雪中喷了个嚏。
“白了个羊,羊了个白,白白的羊养白白……”豆婪揣着袖子,哼着荒腔走板的歌下了山。
“跑调了。”师傅从棵歪脖子树边蹿了出来。
豆婪面无表情地摇头,问:“你谁?”
豆婪面无表情,不是他没认出师傅,而是他的脸冻僵了。
豆婪问你谁,实是不敢相信师傅就在眼前。
“你的师傅。”师傅还是那种淡定的模样说。
“哇!师傅,弟子找的你好苦。”豆婪激动不已,朝师傅跪下。
“我也找的你好苦。”师傅扶起豆婪,擦了擦豆婪的脸。
不幸发生了,师傅把豆婪的脸擦裂了。
豆婪在雪天冻太久了,师傅一擦,给他的脸搓了层肉下来。
“哦!?”师傅的脸也肉眼可见地裂了。
师徒俩互相望望,齐齐嘶了嘶。
师傅失笑,融了把雪暖暖双手,捧着豆婪的脸颊为他施法治疗。
豆婪喊饿,师傅也喊饿。
两人沉默,大眼瞪大眼。
豆婪投降,为师傅扛来一只猪。
猪刚放下,师傅未安排,豆婪先显摆地骑猪飞天转了一圈。
可是能耐坏了。
“师傅,看我,看我!”豆婪骑着飞猪喊。
师傅没眼看,嫌丢人,遮住了半张脸,窝了个雪球,连人带猪给砸了下来。
架起火一烤猪,豆婪吃的有滋有味,赛过任何一只烤羊腿。
又吃了几口,腻了,恶心的要冒猪油。
豆婪见师傅睡着,没人会责怪他浪费,便偷偷把猪埋了。
天明,师傅问起猪,豆婪天真地张开双臂喊:“猪飞了!”
“能耐。”师傅维持着为师的风范,憋住了大笑,给了豆婪一脚,“你也飞吧。”
豆婪飞高后,师傅再放肆地大笑。
豆婪飞回,问:“师傅,你咋流鼻涕了?”
“我为死猪拘一把同情泪。”还不是师傅笑太狠了,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你人怪好的嘞。”豆婪拍拍屁股,蹭着师傅坐。
“嗯,师傅我是弟子的圣人。”
豆婪一愣。
师傅不解释,一摇袖子,摇出一杆鱼竿。
“为师饿了。”一投一拉,师傅钓了只赑屃。
豆婪不认识,问师傅。
师傅说了两遍,豆婪还是不解,要师傅写出来。
“贝贝。”豆婪眼睛一亮,盯着地上的字,这般称呼赑屃。
“嗯,贝贝,可爱的鱼。”师傅嫌纠正费事,懒洋洋地给赑屃扒皮抽筋。
*
师傅占据了一条河,开始办一些产业,主要是她负责钓鱼,豆婪负责卖鱼。
大冬天,豆婪还得到大街上呦呵。
他逮住个大婶子问:“买鱼吗?”
大婶问:“什么鱼?”
豆婪思考了一下,没思考出来什么鱼,原路返回去问师傅,发现师傅掉河里了。
“师傅!”
他给师傅钓出来,抱着暖了暖师傅,问:“师傅啊,咱们卖的什么鱼?”
师傅冻傻了,张嘴啊了啊,除了一口白气,什么都吐不出来。
豆婪无奈,把师傅放在火上烤,他继续出去卖鱼。
“什么鱼?”一位大叔问。
豆婪学聪明了,便说:“新鲜的鱼。”
“多新鲜?”
“刚捕的。”豆婪看了眼天色,看到了闪亮的月亮,也只看到了闪亮的月亮。
“谁捕的?”大叔罗里吧嗦地问。
豆婪不回答了,他想师傅想的紧,不想卖鱼了,忙跑回去。
师傅刚从火上醒来,全身是火,明亮似是巨大的太阳。
豆婪看得热泪盈眶,意识到师傅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把师傅忘了。
师傅见他带着鱼回来了,张开火凤凰一样的双臂说:“正好,把鱼给我,今日的晚饭吃烤鱼。”
豆婪吃得可香了,脸被扇得也可肿了。
*
豆婪十六岁,缠着师傅给他梳发加冠。
缠了师傅三天,豆婪飞了上百次天。
天都快给他捅破了。
师傅终于是要死不活地答应了。
师傅给他乱七八糟地弄完。豆婪看着好玩,拿着剪子朝师傅比划比划,“我给师傅去去头发梢。”
师傅别了他一眼,吃着干豆子说:“你别给我只留梢了。”
“嘿嘿,不会。”豆婪跃跃欲试,咔咔一顿乱剪。
黑发飞溅,师傅看得很不是滋味,扭头温柔地叮嘱:“我若光头,小崽子,你必没头。”
豆婪一听,手一抖,给师傅耳朵割了个小口子。
师傅还未感受到疼痛,就先感受到惊吓。
因为豆婪见血大骇,如猛虎欺上师傅身,啊呜一声,叼住了师傅嘀嗒滴血的耳朵。
“啊呜啊呜……”
“你这是要成什么精?”师傅瞪圆了眼问。
豆婪像个牛皮糖,师傅甩了甩,没甩掉。
“不成精,我为师傅止血。”豆婪摇摆着,吐出含糊不清的话。
师傅笑了,“你不像给我止血,像是要榨干我的血。”
“弟子想榨干的不是师傅的血。”
豆婪松了口,擦擦情不自禁流出的口水,端端正正站在师傅身侧。
师傅不言不语,扬了三下头发,勾勾手指,“未完待续。”
豆婪翻了翻眼,剪子一舞,给师傅剪了个五齿钉耙的鬼样子。
豆婪看得脸裂开了,骂了几句娘。
“怎么了?”
“无事,师傅的头发很有自主性。”豆婪手忙脚乱地弥补,巴掌一热,给五齿钉耙烫成了五齿卷钉耙。
师傅照了照镜子。
嘭!
镜子裂了。
师傅笑眯眯地点点头,摁了摁抱头要蹿的豆婪的额头,差点摁出他干巴巴的脑浆。
吃饭时,“你可真乖。”师傅扔给了豆婪一块骨头。
“谢师傅奖,弟子一切都为师傅。”
豆婪蹲在门口狂啃骨头,师傅坐在桌前夹肉吃。
啃完无肉的骨头,豆婪去挖了三条蚯蚓,揪成了三十条。
十分均匀。
每天豆婪都恨死师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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