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女儿

北相宇文珍再次踏入皇宫时,步履间多了几分审慎。先皇在时,箫逴三缄其口,以贤明著称,虽手段强硬却始终恪守分寸,方得先皇遗命,以太后之身辅佐军国大事。

如今宫阙依旧,可先皇一去,箫逴便如出笼的猛兽,亮出了锋利的獠牙。饶是他这般位高权重,行走其间亦需如履薄冰,方能保全自身与身后二十部的利益。

他能感受到,箫逴意图效仿汉制,欲将契丹诸部如汉人臣服于皇帝般,彻底驯服,成为她掌中玩物。

可巧的是,他与箫逴一样,最爱权力,这权柄,他绝不相让一分,他和箫逴,注定是对手。

进殿行礼后,他抬眸,正对上箫逴凝望的目光,那目光专注得近乎探究,令他微怔:“太后,为何这般看着臣?”

箫逴一愣,她方才正想着如何抽这张老脸,不慎让他察觉了。

啧,老狐狸倒是警觉。

“我观北相面带倦色,甚是疲惫,”她旋即展露笑颜,语气温和,“来啊,赏北相千年人参,名贵药材,赐太医随侍之权。北相,你可要陪我守住这万里江山啊。”

宇文珍心知肚明,这等恩赏不过是安抚,他若真信箫逴,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他恭敬行礼,姿态谦卑:“多谢太后恩德,臣感激涕零。”

一番虚与委蛇的君臣戏码过后,殿内气氛微凝。

“北相,你看看这个。”箫逴不再赘言,将一封奏折递去。

宇文珍展开细阅,眉头微动。

“李继迁率部出走,抗宋自立。”

北相合上奏折,颔首:“此乃我大辽之幸。定难军早负盛名,宋帝欲削其权,李继迁岂肯就范?叛宋是必然。我朝正可联合李继迁,共抗大宋。”

此议正合箫逴心意。她微微点头。

“李继迁终是汉人,未必会向我大辽称臣。”

“李继迁初立根基未稳,我可暗中支持其抗宋,以观后效。若他果有能为,封王亦无不可。”箫逴指尖轻点案几,“他这一走,生生割去宋廷十分疆土,想来宋帝此刻正捶胸顿足呢。”

宇文珍表示赞同,话锋却陡然一转:“太后,李继迁叛宋,根源在于宋帝急于集权,削藩过甚以致军部生乱。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朝亦当引以为戒。”

这话如同一根尖刺,直戳箫逴心间,她目光变冷,死死盯住眼前的老臣——这死老头子,竟敢当面威胁!

北相竟也毫不避让,坦然回视。

殿内一时静得可怕,良久,两人同时移开目光,仿佛方才无声的交锋从未发生。

箫逴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唇角重新挂起笑意:“北相所言极是。我大辽以铁骑得天下,此乃立国之本,我片刻不敢忘。”

宇文珍亦笑:“太后能作此想,二十部必然感念欣慰。”

箫逴呵呵笑了两声,将那点不快暂且压下,续议政事:“依孤之见,当速遣使节,密会李继迁,助他稳住阵脚。此子,来日必成大宋心腹之患。”

“臣附议,稍后便拟旨,呈您御览。”宇文珍拱手。

“还有,”箫逴补充道,“传令周王,于前线便宜行事,必要时,可助李继迁一臂之力。”

“是。”

*

当这道旨意送至远在燕云十六州军营的周王宇文正手中时,他已离京半载。边塞的风沙磨砺了他的轮廓,脸上生出胡茬,平添几分沧桑,却洗去了往日京城的浮华之气。

宋人无一日忘却收复故土,冲突战事几成家常便饭。在这里,死亡与鲜血是常态,倒下的不仅是宋军,亦有无数大辽儿郎。此地与繁华的上京,恍如两个世界。

经历战火洗礼,宇文正始知世事维艰,亦褪去了几分天真,他未曾退缩,反而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对家国天下、对箫逴的处境,有了更深切的体悟。

他不得不承认,箫逴的诸多考量是对的。

战场上,二十部虽同抗宋军,却各有盘算。难啃的硬骨头推给别人,有利可图的劫掠则争先恐后,此风若长,一旦国势有变,这些各自为政的军队顷刻间便会分崩离析,大辽覆亡恐在旦夕。

因此,接到箫逴助李继迁牵制宋朝的旨意,他立刻开始执行。这既是为大辽战略,亦是为那个远在宫阙的女人分担压力。

不知不觉间,宇文正开始以将领的思维权衡利弊,而不再仅是凭借王爷身份骄纵任权,这种转变很悄然,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或许待他日重返宫廷,箫逴会一眼看穿。

*

李继迁之事暂告段落,但北相那番话却如骨鲠在喉。下朝后,箫逴漫步宫苑,秋日落叶铺满石径,踩上去沙沙作响,她仍在思忖那个亘古难题:如何削藩,而不致叛乱?

正凝神间,忽见一对少年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是她的女儿观音女与侄子萧继先。两人一前一后,言笑晏晏。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远远望去,竟似一对璧人。

箫逴驻足凝视良久,一个念头悄然成形。

回到殿内,她即刻传召观音女。

“母后,您唤我?”观音女盈盈入内,行礼后便亲昵地坐到箫逴身旁。无论母亲是皇后还是太后,于她而言,首先都是母亲,因此她比弟弟宇文中更为自在,对着箫逴也有话可说。

“观音,你日渐长大,”箫逴抚着女儿的秀发,“母后想问问你,对自己的婚事,有何想法?”

观音女并未立即回答,她仔细看了看母亲的神色,随即依偎进母亲怀中,声音清亮而坦然:“母后是想为女儿安排婚事吗?女儿愿意。”

此言一出,箫逴心头剧震。她扶住女儿双肩,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观音女见母亲如此紧张,反而笑了:“母后没听错,我说,我愿意。”

“我……”

“女儿知道母后如今举步维艰。若我的婚事能助母后一臂之力,女儿心甘情愿。”

“观音,你……” 箫逴喉间哽咽,鼻尖发酸。

见母亲眼眶微红,观音女噗嗤一笑,重新扑进她怀里:“母后,只要您地位稳固,女儿便永享尊荣。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受苦——因为母后定会为我撑腰,对不对?”

“这是自然!”

“所以呀,嫁给谁都不要紧,女儿相信母后的安排。”

一句话,引得箫逴落下泪来。这是先帝去后,她第一次落泪。她的女儿,如此懂事,如此为她考量,而自己竟还想着利用这桩婚事……

“傻孩子,你想岔了!”箫逴紧紧抱住女儿,“你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岂会拿你的终身幸福做交易?”

她解释道,“方才母后见你与继先相谈甚欢,故有此一问。”

“母后,那您是不是打算启用箫氏一族了?”观音女一语道破天机。

女儿这般聪慧,令箫逴既感慨又欣慰。 “是,母后确有此意。”

“那女儿愿意嫁给萧继先。”观音女毫不扭捏。

“母后并非此意,观音……”

“女儿知道母后并非强迫。”观音女认真说道,“萧继先与我年岁相当,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他品貌端正,待我真心,女儿嫁他,并无不愿。”

“观音,你是大辽长公主,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箫逴再次强调。

“女儿知道,这正是女儿的选择。”

少女目光澄澈而坚定: “母后,在您与弟弟的治下,女儿永远是尊贵的长公主。此生荣华安乐,不论嫁给萧继先还是旁人,女儿都首先是观音女。”

“选择何人并不最重要,重要的是母后您牢牢握住权柄。”

“否则,良缘亦成怨偶。”

“但只要母后权柄在握,女儿此生便无任何不快,这便是作为您女儿的底气!”

箫逴沉默良久,心中波涛翻涌。

观音女见母亲不语,继续道:“女儿已比世间绝大多数女子自由得多。母后,萧继先性情温厚,品行端方,为女儿夫婿,女儿愿意。”

“若他日后负我,”少女眼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决绝,“我会亲手杀了他,再请母后为我做主。可以吗,母后?”

“当然!你可是我的女儿!”箫逴斩钉截铁。

“那便足够了,母后。”观音女展露笑颜,依偎在母亲肩头,轻声说: “女儿不爱任何人,只爱您,母后。”

箫逴将女儿紧紧拥入怀中,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确有用联姻巩固萧氏之心,侄儿亦是上佳人选,但女儿的意愿始终是首位。如今得女如此,又复何求?

于是,箫逴下诏,赐婚长公主观音女与萧继先,择吉日完婚。此婚一定,萧氏一族地位愈隆,箫逴手中的筹码又添了分量,姻亲、兵权、皇帝、人心,她都要牢牢攥在掌心。

看来她的梦想并不遥远。

箫逴想了想北相那张老脸,笑了一声,等着瞧吧,老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怀上前夫他哥的崽

宁得岁岁吵

西江的船

狩心游戏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老公死后八个男人爱上我
连载中粗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