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王在另一处房中,面上依旧那副皇亲贵胄,不视尘土的样子,可心里,未免没有期待。
他希望箫逴宣召他,和他,说些软话。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他又不是迂腐的人,他只是一时气急了。
可他左等右等,等了半天。
只来了一个侍卫,说:“王爷,太后已经准备出发了,问您要不要同行,若不要,那太后就先行去了。”
那侍卫看周王很久没有回应,行了礼,就去了,直到箫逴一行人继续前行,半天也不见周王的踪迹。
“看来周王是不会来了。” 云妃放下帘子,对着看书的箫逴说道。
箫逴微微停顿一瞬,毫无意外。
周王是宇文家的皇亲血脉,他又如何能背叛自己的血统?只是,箫逴放下书,再看了一眼帘子外面,街道上时常出现的冻尸。
大辽立国不过几十年,二十部落的贵族就已经繁衍成了庞然大物,一日日吞吃着帝国,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她还怎么享受她的荣华富贵?她才二十九岁。
箫逴并没有立刻出手,因为惩治一两个官员对大局来说无用,且容易打草惊蛇,她必须要一击拿下。
可怎么办呢?箫逴沉思着。
正想着,突然一阵马蹄声惊起,霍然间,箫逴这条车队竟然被几百人围住!云妃大惊!
箫逴心中一漏,周王!
箫逴推开车门,寒风瞬间灌入,她扶着门框,缓缓站在马车前沿,环视四周,数百铁骑沉默地立着,兵刃的冷光映着雪地,刺得人眼疼。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为首那人身上——周王,他端坐马上,依旧是那副矜贵模样,手中却持着剑,周王竟然要.....
周王的目光飘向萧逴,她站在车辕上,素衣黑发,身后是无垠的雪原,美得像一尊易碎的神像。
他原本不想的,他其实是接受了与箫逴共天下的美梦。可偏偏,就为了那些蝼蚁般的汉民,就为了那虚妄的集权之梦,她非要逼他走到这一步吗?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冰封的杀意。
他绝不允许。
此刻,恰恰是最好的时机,箫逴和新帝在野外,只要杀了他们......
只要杀了他们!
周王看着箫逴。
箫逴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已成死敌。
“周王。” 箫逴开口,声音不大,听不出半分惊惶, “这便是你的答案吗?”
“皇兄在时,皇嫂尚且贤良淑德,皇兄一去,皇嫂竟然这般倒行逆施!”周王把手中刀剑一横,“我绝不允许你毁了大辽!”
“呵,是不允许我毁了大辽,还是不许我毁了你们醉生醉死之梦?”箫逴怒极反笑,早知周王如此行径,当初就应该直接杀了他。
“这天下间所有贵族不都是贪图享乐?皇嫂你不也是!”周王不服,他皇兄励精图治十余年,现在的大辽,正是蒸蒸日上之时,哪里到了存亡之际?
“周王,睁开眼看看,南方的宋五千万之众,西方鞑靼兵峰指我,东方的高丽反复摩擦,渤海遗民更常需镇压,你还觉得我们大辽可以千秋万世吗?”箫逴怒道。
像周王这种人太多了,总以为自己站在最高处,欺压一层又一层,全然不知道倾覆就在一瞬间。
“那又如何!我们大辽二十部骑兵可以碾压他们!”周王犹在嘴硬。
“可笑,若辽都像你这般无知,所有人就可以抹脖子自尽了,不必等敌军来杀。”
“你!”
“我且问你?平定四方,每年出兵需要耗粮多少,靡费多少?这粮在土地里,是你去种?还是我去种?二十部把这土地汉民都吃进肚子里,每次出兵都要朝廷求他们,出完兵还要赏赐,是你给还是我给?”箫逴头一回给周王说这般多,就是为了骂醒这个自以为是的王爷。
这几句质问,头一次出现在周王耳朵里,他从未过问过军政前梁之事,他真的以为大军所指,就可睥睨天下。
箫逴看周王持着剑却说不出来话来的样子,更加愤怒,她甚至向前迈了半步,逼视着他,仿佛他手中的不是利刃,而是孩童的玩具。
“周王今日敢执剑对着我,不过是趁我孤援无助之际,实在是卑劣小人,若你真有胆子,就对上二十部去!看看二十部会不会惧怕你这柄剑!”箫逴就在那柄剑下,疾言厉色。
周王凭着一番意气而来,他真的以为自己是好心,为了家国,为了大辽,可就算他兵峰相对,箫逴竟然还敢对他横眉冷对,对他说这番话。
什么靡费,什么耗粮,他不明白。
她不怕吗?
在几百人面前,在他的刀锋之前。
周王看着箫逴,她竟然真的不怕,还敢辱骂他。
这个女人,她说的话不敢细想,一旦细想,他此刻心中所有的胆气恐怕都会散了。他害怕这个女人是对的,那他该多难堪!
寒风卷过雪原,在两人之间呼啸。
“在皇嫂眼中,我大辽将士,竟都变成了贪慕虚荣贪生怕死之徒?”他嗤笑一声,像在嘲笑她,更在嘲笑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动摇。
“皇嫂看错了。”
“这万里江山,是我契丹男儿弓马得来的!从前如此,今后——亦然!”
说罢,“铿”地一声,他还剑入鞘,动作利落,却始终不敢再看她一眼。
他调转马头,背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越发孤绝,背对着她说:“此次,是我的错。但宇文家的天下,我会堂堂正正地来争,我会让你亲眼看见,我契丹男儿的英雄气概,未减分毫!”
说罢,他一夹马腹,带着数百亲卫,如一阵风,消失在雪幕之外,未曾回头一下,这一次,他是为了追她而来,因她而去。
原来他和箫逴之间,隔了这么深。
很久之后,才有侍卫回禀,周王并未返京,他竟直接带着亲卫奔向了最危险的南境,在那与南宋隔河相望的前线驻扎了下来,日夜枕戈待旦。
直到此时此刻,箫逴的心里,才真正种下周王的身影。
宇文正。
如他皇兄一般的痴儿,如他皇兄一般的天真。沉思很久,箫逴才下了一道手书,册封周王为前线将军,镇守边境。
你要的战场,我给你,你要的堂堂正正,我拭目以待,不要让我失望,宇文正。
*
那日两人的对决,不仅刻在了周王和箫逴心中,更是留在宇文中心中。
这个十二岁的新帝。他才十二岁,他一直以为他是尊贵的,因为他父母是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于是他继承了父母的身份,也成为了最尊贵的皇帝。
只是为什么别人都不听他的,只听他母后的。
他原以为是自己年龄小,等到他到了,别人就会听他的了,可那次对决,母后和皇叔祖的对话,好像在他心中,种下了一根苗。
一根他不知道是什么的苗。
他开始真正明白了一点点自己的母亲,他还是像过往那般,仰慕母亲,却从她的美丽和不容置疑的权力欲之后,看到了更澎湃的东西。
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可箫逴知道。这是野心,这是自我,这是**,这是属于箫逴的天下一统之志。
谁说太后只能在深宫享受美色了?美色权利,她全都要。
自周王兵谏之后,云妃再三请求返回京城,她实在担心会出意外,那将一切皆休,谁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于是,箫逴一行人回到了皇宫。
箫逴泡在浴池内,洗去了一身疲乏,这趟出行,实在劳累她。
刚走出殿内,就见跪着八个男子,身着华服,一一瞧去,都很俊朗,既有汉人,也有契丹男子。
云妃站在一旁,行礼道:“太后,此八人身有奇艺,请留在殿内服侍您。”
“你这是做什么?”箫逴面无不悦。
“臣妾是觉得您太疲乏了,不舍得您辛苦,您为国为民这般劳累,该犒劳一下自己。”云妃上前服侍她。
“这般体贴?我是不是该赏你点什么?”箫逴说。
云妃跟着箫逴出去了一趟,就遇见这么多事,很是心惊胆战,唯恐失去了箫逴这个靠山,有她在,自己还能在这后宫做第一人,享受搓手可得的富贵和人前人后的尊荣,就很足够了。
不过箫逴既然开口了,她也不会扫兴,“如果您要赏我,就赏我今晚留下吧。”
“今晚不行,你去帮我办件事。”
“是,您请吩咐。”
*
等云妃捧着东西寻到那个被箫逴带回来的女孩时,有很多疑惑,但她却聪明的什么都没问。
箫逴自有她的安排,金丝雀不需要开口。
那个十五岁的女孩,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宫殿中,没人知道箫逴带她入宫要做什么,但总归是箫逴带回来的人,也没人敢轻慢。
等云妃找到她时,她呆坐在宫殿中,还是一言不发。身上还是穿着她那身布衣,只不过干净了许久,听宫人说,是她自己换洗的,明明给她准备了华衣,她却不穿,真奇怪。
云妃说:“你运气好,太后要收你做养女。”
那女孩依旧一言不发。
云妃皱皱眉,还是说:“太后给你赐了名,叫:萧白,随她的姓氏,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呢。”
那女孩像没听到一样。
云妃最后说:“以后你就是太后的养女了,这是太后赐你的礼物,收着吧。”
等云妃走了很久之后,这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萧白才拿眼去看那礼物——竟然是一把宝剑。
是箫逴用惯了的宝剑,赐给了她。
箫逴是什么意思?她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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