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国,H城。市郊的殡仪馆。
即使在人山人海、一片黑衣的追悼会现场,身长一米九、高瘦挺拔、肌肉匀称的何嘉南,依然是众人瞩目焦点。
快27岁的他刚从H大物理学院博士毕业,得院长、导师们赏识留校当了讲师,并继续留在本学院的流体力学研究所,从事空气动力学研究。
他今天特意在俊朗的眉目上戴上一副黑色窄框眼镜,往日稍显不羁的头发梳得整齐,显得比平时成熟少许。
门口负责登记的一个女学生捂着脸:“何老师好帅!”
另一个看着大一点的女生撇嘴:“这种有才有貌还自称母胎solo的,我看啊,妥妥的钓系男。”
跟在同来的本校物理学院的领导身后,他对黑白照片里的人致以崇高的哀悼之情。照片里的李教授是研究所的导师之一,但才五十多岁就因心脏病突发去世。
他对一旁的师娘深深地鞠了一躬,尽表哀思。又退到角落边,等着正与李师娘握手的裴教授,他们研究所的所长,也是物理学院副院长。
可另一些低语再次让人心烦地闯进耳中。他看了看,脸熟,像是学院不同研究所的学生。
“……一个多月前似乎有大盖帽叔叔向李教授了解情况,那之后他一直神色郁郁。”
“那不是8月份的事嘛,后来听说是丢了块新碳纤,在和材料所那边扯皮呢!”
“材料那边也是郁闷,这东西是人家准备拿去申请专利、作为无人机外壳的,就差这边李教授最后一个报告了。”
“说到他们流体力学研究所,我只知道裴教授也被请过去了,但裴教授好端端呀。说句不好听,李教授该不会真的……”
这事何嘉南当然也听说,却不知详请。
因事发时候正值暑假,一向脸黑的裴boss此前居然放了他一个月假,说是为庆祝他今年刚拿到博士学位,但内里谁知是否看在G市名人何爸爸的面子才让他回去享受天伦。回G市呆了一个星期他又和朋友们去旅游,快九月才回H市。
此时他狠狠地咳嗽一声,打断了低年级研究生们的议论。
李教授生前为人和蔼,深得学生欢迎,虽然有此等对名誉有极大影响的传言,但追悼会上依然吊唁者众。
见裴boss还在与人应酬,何嘉南便出了这殡仪馆的礼堂,沿着墓园到处走走,摆脱一下压抑的气氛。
初秋,本应是天干物燥,今日却下起微雨,把步道两旁的松树洗得一片清新。
许是常年立在静谧的陵园里,这些松枝看多了死亡与沉寂,便对时光与季节的流逝再不敏感了。
此时此地,何嘉南竟从枝头品出一丝新叶勃发的嫩绿。
闻着松枝特有的能净化空气般的冷淡清新,他心情好转不少。
此时他的注意力偶然被在前面不远处极缓慢走着的一个拿着黑伞的身影所吸引。
何嘉南不禁吐槽,今天气温约只有20度,但那人却像装逼似的,穿着十分单薄。
这么想着,心下居然掠过一丝不忍。他不禁走得更大步些。
看上去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男生,估计不到20岁,约比自己矮了半个头。
裹着稍宽的白色棉质衬衣的身体极为瘦削,长袖里伸出的纤细腕骨像承受不住这大黑伞的重量一样,一直微微颤抖。
这个背影,许是再带上刚从身边掠过的松脂微香,在他的脑海里交织出另一个人的形象。
他的一个高中同学。
在极其中二的岁月,他们曾不共戴天,也曾脸贴着脸。
但此时此景,他只记起两人高三最后一次与对方对视时,那同学说的话:
“何嘉南,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人,都没有心?”
语气漫不经心,眼神难掩破碎。
从高中毕业八年来,午夜梦回,他不是没想过再拉住那人,问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脚下轻轻的喀嚓声,何嘉南发现原来是自己踩断了松树的枯枝。
闻声,那男孩似乎微微低下头,却没有转身察看的意思。
度量着自己与这男孩的距离,他突然觉得站在这儿挺傻的,到墓园里来,谁不想安安静静追思故人,自己怕是打扰到这人了吧?
可就在这时,更扰人的事情发生了,一阵细微的嗡嗡声由远及近:这是个墓园,居然有人在放无人机!拍鬼片吗?有毛病!
何嘉南一直用谴责的目光盯着那台很小的无人机再次飞远。回过头来时却发现刚才那男孩蜷缩着跪倒在一边,双手紧紧捂着耳朵。
他吓了一跳,叫道:“喂,你没事吧?”又快步走向那人。
同时却听见一串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下一瞬他的肩膀却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让他又是一惊。
来人虽微微喘着气,却非常有礼:“抱歉,兄弟,吓到你了。他是我朋友,交给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赶紧退后一步:“哦,你朋友是不是不太舒服啊?”
何嘉南长年打篮球,是南方城市少有的挺拔。但这第二人几乎与他一样高,穿一套整齐的灰色西装。
此时这男人已大步向前走到那男孩身边,一手捡起落在旁边的大伞重新遮着他,一手极其自然地搭着那男孩的背,再次回头向何嘉南致意:“我来照顾他,谢了。”
哇哦!何嘉南不是没看过各种年轻男男组合,但难得这对儿看着挺养眼的。
养眼?但除了那瘦削的下颌线,他明明没看清那穿白衬衣的男生长什么样子。
想着,他的目光追寻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却见那男人小心地把那男孩扶进前面不远处的车里、又为他扣上副驾驶的安全带,动作极为呵护。
何嘉南微微发呆,脑海里不可遏止再次浮现出那个高中同学的身影。
此时刚才那两人的车驶过他身边,他真就好奇地扫了一眼副驾,但他马上惊呆了:这侧脸、这瘦削的下颌线,与记忆中的那个同学重叠了。
刚那人就是唐晔?
又自嘲:怎么可能,呵呵,一定是看错,自从十年前那部青春偶像剧火爆起来,很多男生都爱单穿个白衬衫。
刚才驶离墓园的那台汽车里,驾车的男人侧目看了副驾一眼:“有跟他们好好道别了吧?”
许久才等到一声糯糯的答复:“嗯。”
男人犹豫一下,低沉的声线再度响起:“唐晔,经过一年时间的心理重建,我判断你应该回归社会以继续调适。未经你同意,我已向上头打了报告。”
年轻男孩并不看他,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在清秀白晳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你一向比我自己更了解我。你们如何安排,我照做就是。”
柔软而顺从,但古井无波。
“组织终于同意你到一所综合大学任教一年。当然表面是让你到学校发现些好苗子。”
旁边那双美目瞬间睁大:“大学?”
紧接着,声音终于稍稍高亢,但仍带着一丝少年的粘糊:“把我放进校园环境,知道一个学校人口密度有多高吗?万一、万一……”
就这么说着,一滴泪划过他瘦削的侧脸,又在下巴处被男人的大手接住:“啧,你是蛟人么,动不动给我洒珍珠。”
“连本职工作都无法再承担,像我这样的,何必拖累他人呢。”男孩把脸再埋进自己两只纤瘦的手掌里。
陈潮君想起他们部委某位大佬顶住的压力:“凭着对RPAS全面智能化的技术能力,唐晔堪称身价等金,且从18岁起这七八年来功劳赫赫。既然身心出了毛病也急不来,就让这孩子暂时转岗吧。”
这应该是他们能给予他最好的保护方式了。
这时车子已差不多驶进市区,男人不得不专心看着前面,声音转而低沉:“我是个专业人氏,明知具有表演型人格的你,一举一动都带有迷惑性。但我却凭直觉选择相信你……”
停了一会又说,“看看资料。我相信你会喜欢上那所大学。”
下了车,陈潮君还在身后叫道:“唐晔!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事马上给我来电话。”
唐晔背向着车子,挥了挥手,嘴边却慢慢浮现一丝冷笑。
我的名字,背负的十字,不愿在科学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烂成一堆骷髅。
H大吗?正好。
尽管,的确,刚才一台小小的QC都能废了我……
周一下午,何嘉南帮着整理好李教授最后一些资料,要送到H大总部的人事处。
他刚踏上综合行政大楼门口的楼梯,就听见两把清脆的女声嘻笑着,他对这种语调再熟悉不过,估计又在讨论某个男生。
果不其然:“这简直就是建模脸好吧?他们学院的也太幸运了!”
“就是,笑得好可爱啊,我都要融化了。”
突然蹦到她们面前的何嘉南清了清嗓子。
被吓了一跳的女生们尖叫起来:“呀,何师兄!”
“想清楚,叫我啥?这学期开始要叫我何、老、师!”他这位大师兄的亲和力一向杠杠的,“看你俩,这又是看上哪个帅哥了?”他调侃道。
有个师妹小声说:“计机来了个新老师,好年轻的,那张脸又小又精致,皮肤还白,帅得不要不要。”
“去去去!”另一个师妹马上说,“够我们何师兄帅?不过刚才那个嘛,的确难得一见。”
享受完师妹的追捧,何嘉南心情大好地进了一楼最大的办公室,那是学校人事处的所在。
难免大男生的攀比之心,他一边向熟悉的人事老师们打招呼时,眼睛一边骨碌碌地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的“建模脸”,还真在沙发那边见到了那名新老师。
坐在那人旁边的是平时白眼都能翻上天的福利科长陈姐,只是今天她说话声音都变夹子音了,啧!这男的什么魅力?
想着,何嘉南不禁仔细打量那男生。只一眼,他的脑海里便一片空白,却极为顺口叫着:“唐晔!”
听见自己的名字,沙发那边一脸笑意的年轻男生,不经意地抬头看向何嘉南。
没错,就是那位总带着淡淡雪松清香的高中同学。他俩同窗近三年,曾经形影不离。
但现在何嘉南从对方脸上只能读出茫然。
——那眼神,就像面对一个能喊出自己名字的陌生人时。
备注:RPAS (Remotely Piloted Aircraft System):遥控航空系统,特指高度专业化和复杂的无人机系统整体,包括地面控制站和通信链路。
QC(Quadcopter)四轴飞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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