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南顺手把自己带来的资料塞给相应的人事专员,甚至都等不及红着脸的她把回条交给自己,就快步走向沙发。
他不相信唐晔会不认得自己,或许只是刚才自己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而使对方有点懵而已。于是再次笑着叫道:“唐晔,你怎么来了?”
他已经可以忽略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情,还想着也与唐晔谈谈自己为什么也会呆在这个离他们家乡三千公里的地方,还想着与他聊聊这八年来各种各样的经历。
可唐晔脸上没有这样的期待。只是社交性的微笑,像见一个陌生人一样,疏离与防备。
许是福利科长陈姐也奇怪于唐晔的反应:“小唐老师,你与小何老师认识?”
何嘉南笑道:“陈姐姐,这可是我高中同学。”
却无意看见,当“高中同学”四字话音落下,唐晔眼里就带上了抗拒。
这让何嘉南瞬间失了神。
多年的良好家教本能克制了何嘉南的感情,他先伸出了手,想向每个旧同学见面一样来个热情的击掌:“唐晔,你该不会吃了防腐剂吧,这么多年,皮肤还像以前高中时那么白白嫩嫩。”
但唐晔没再答话,虽然表情上硬是作出来一副“重遇老同学而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惊讶,只是伸手轻轻一握便迅速缩回了手。
这时,人事处招聘科的赵科长拿着一叠资料过来沙发这边:“这位……唐晔先生,我们来谈谈。我看了下你的资料,本科与硕士都在M国的KAL信息工程学院是吧。”
在陈姐介绍赵科长的身份时,唐晔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向赵科长点头、握手,浅笑着说:“是的,我在那边念了7年书。去年硕士毕业。”
中年发福的赵科长那质疑的心思早就掩盖不住了:“据我所知,这所学院在M国算不上排名靠前的几家啊。”
唐晔笑笑:“对。相比贵校来说,还有M国的MM大学,UA大学等,我的学校的确不怎么出名。”
赵科长再说:“恰好我有个侄子去刚考上计算机专业,你去年的毕业论文是什么方面的,不知可否给他参考参考?”
唐晔再笑:“我的简介里有的,硕士的主攻方向是智能系统与应用,毕业论文是关于智能交通系统中的车辆路径优化,文集都收藏在学院的网站中,您在这儿也可以查得到。”
何嘉南兴奋地插话:“你果然是做AI有关的研究!高中时我看你在无人机系统都用上了自己写的智能程序,那时就觉得以你这天才脑瓜子,一定很成功。”
赵科长又翻了翻资料:“原来小何老师与这位唐先生以前这么熟?高中同学?哎对了!小何老师,我记得你是G城人吧,高中在G市一中?名校啊。”
瞄到唐晔一闪而过的紧张,何嘉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唐晔像是干脆利落地堵住别人的好奇与打探:“高中确是在G市一中。何嘉南是我高中同学,不过我们并不同班,算是点头之交吧。”
何嘉南默然。
一句“点头之交”,抹去了两人鲜活的过往。
赵科长没抓住些什么马脚,只好再问:“那你现在是博士在读?还是就业了?”翻看资料后更是露出些许轻蔑,“似乎没有找到你在M国的纳税记录。”
唐晔稍低声答着:“由于去年家里有点事,就暂时没找工作。”又清了清嗓子问道:“莫非赵科长觉得我的简历在造假?还是,”他转向何嘉南,“我的这位高中邻班同学会有些什么消息与大家分享?”
状似开玩笑但语调甚是委屈。自己先把话说开了,谅这位“高中同学”也不会当面说自己的不是。
简历当然是假的。
别说硕士,真实的他连本科都没读过。
他启蒙晚,入行早。
十三岁才得到人生第一台无人机,不到十六岁首次参赛时已能自己组合二十台机型整出个看得过去的攻防表演。
虽然灵感来源于当时男生们常到网吧联机的什么争霸,但耐不住别的参赛队伍还是多个飞手组合,而他一根独苗只凭一台 FPV 与预设的智能程序完美控制了整个组合,最后拿下冠军。
后来才知道一般这种赛事都有各种大佬默默关注,所以他很快进入了一些视野。
十七岁高二的他成了一班成年人的指导老师。自从八年半前的高三,他就退了学。
之后他就一直是科学部某机构的科研技术人员。从那时起陪伴在身边的,只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但他与工作伙伴们费尽心血,建立起本国的一整套遥控航空器智能防御体系,使K国在这一方面立于不败之巅。
当然这一切除了部门领导和工作伙伴,其他人不得而知。反正从18岁起,就不会再有人管他的去向。
包括面前这位,现在看似热情熟络的高中同窗,何嘉南。
话说回来,那几年虽看着冷寂些,级别和待遇倒是升得快。对着这比原来的自己低了好几个级别的科级干部,他心生轻视、又马上克制:26岁在一般教育、学术界还真是刚入门的年龄。
他不担心,有人会为他申辩。比如面前这个人事处福利科的熟女小姐姐,看着就很吃小奶狗这套。
他向陈姐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年轻人敢如此反问自己,赵科长稍微错愕。
但被唐晔湿漉漉地看着的陈姐及时接话:“哎呀,小唐老师你可别见外,都是我们人事的职业病嘛,随便聊聊。”又说:“赵科,您不知道吧,听庄处说是计算机钱院长那边亲自找回来的人,要参加他的AI实验项目的。”
赵科长却还是抓住不放:“只是硕士文凭,却能进我们H大?”
陈姐微微皱眉。谁不知道他赵科家有亲戚想进来却被学历卡住?但,谁不知道我校只留本校硕士生、外招都得博士?尽管颜值当道……的确也不太够格……
她刚想再重申“那你去问钱院长”,立即就被刚进门的自家上司、人事处庄处长救了场:“哎,小唐……老师,你可来了!”
看来唐晔还需要在人事呆上一段时间,急着回实验室的何嘉南只好与他交换微信。
而唐晔当时一直礼貌浅笑,再无别的表示,甚至最后也未通过好友验证。
一边盯着实验,一边刷新手机新增好友的何嘉南一直在想,都过去八年多,唐晔该不会觉得我会和别人捅穿他高中时做的那事吧?
后面几天,除了上本科的课,何嘉南一直被实验室的新数据困扰到大半夜。周五一早,饱睡一觉的他终于穿上运动鞋来到大操场。多年来他一直保持着每周至少晨跑三天的习惯。
深秋的萧瑟常让人难以维持良好动力,但当他踏入这个与计算机学院共用的大操场时,心中却涌起一丝惊喜。
天色微明。除了常见的几个跑友,看台上黄色的灯光勉强照到的范围内,他看见唐晔裹着一件薄风衣,状甚无聊地看着跑道上挥洒汗水的人们。
“唐晔!”何嘉南小跑向看台边,“怎么回事?加我微信啊。”
听见他的叫声,那个瘦削的身影似乎才发现他的到来,但还给他的依然是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何嘉南长腿一迈,迅速冲上看台,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唐晔的手腕:“你干嘛,为什么一直不找我?”
但此时伴随着耳边响起一阵轻微的嗡嗡声,他稍一侧目:H市城区禁飞无人机,看台另一个角落的两个学生估计趁着清晨偷偷玩耍,没飞升一米又迅速失控砸了下来。
而唐晔却突然像被电了一样浑身一激灵,捂着耳朵踡成一团。
“怎么回事?”何嘉南忙蹲在他身边,电光火石间又想起墓园里那一幕,甚至都还未确定那男生就是他,“你……害怕无人机?不会吧,唐晔……”以前高一时他可是全国青少年无人机比赛冠军啊。
他仍握着对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轻拍唐晔的肩和背,这家伙以前就喜欢如此被安抚。
淡淡清冷在怀,一如往日。
可就在这一瞬,唐晔却叫了起来:“别碰我!”声音极其尖厉,吸引了附近几人的目光。
何嘉南迅速缩了手。众目睽睽下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算什么事呀,更何况还是工作单位。
摆脱了对方,唐晔不再停留,大步往下走去。
“等下!”何嘉南冲他叫道,想追下去时却被原就坐在看台上的一个壮实学生挡住。
再望向唐晔时,他已站在约一层楼高的看台下面,正准备沿着跑道走回去。
“唐晔!”何嘉南对着他背影怒吼:“你不是还担心我对别人说起高中时那屁大点事吧?”
隔着半层楼的落差,唐晔的眼神却并没看向他:
“何嘉南,我知道你是我的高中同学,我猜我们以前关系还挺好,因为我在高中的网站里查到我们以前一起参赛并获奖的记录和照片,明明笑得很开怀。
你刚看到了现在的我。
在心理治疗后,我舍弃了一些据说让我不快的记忆。我无法判断属于你的那部分重不重要,或者说它们为什么会让我不快而不是快乐。
我无法回答,因为已经遗忘了。
若你觉得我对你过于冷淡,我只能向你说句抱歉。对于我而言你的确只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
原来所谓的久别重逢,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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