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南紧紧搂住唐晔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这已软绵绵的身躯弄出酒吧。
酒吧街后门没几步就是H城古城的护城河，以前他们喝多了都去河边走走，杀杀酒气再回学校。
还没到河岸边，唐晔就猛地一甩肩膀、把他的手甩了下来，却一个踉跄，差点向前扑出去。
运动神经发达的何嘉南手臂再一抄，又揽住他的腰肢。
人还没站直，唐晔便嚷着：“放开，我没醉。”
何嘉南左手仍环着他的腰，右手把他扶正些，一边嘟囔：“你喝了多少？还说没醉？”
唐晔抬起下巴，看向他的眼神一片澄明。
何嘉南眼睛都瞪大了：“你没喝？”
一声轻笑，“我只是把啤酒拿在手里，但真正喝进去的，都是另一个瓶里装的水蜜桃汁。”
何嘉南无语，不过回头想想，他以前装病都如此拿手，在一帮醉鬼当中装醉对于他就易如反掌了。
那他就干嘛任人搂搂抱抱？不过这一说也太爹味了。
犹豫好一会儿，憋出句：“没喝就好。”
对方开了尊口：“我在吃药，不能喝酒。”
他却忍不住：“你怎么了？今天说肠胃不舒服？”
唐晔淡淡应了一声：“不是。”却不再解释。
“那你哪不舒服了？要不要去看看医生？我们大学里就有医学院的附属医院。”
“知道了，谢谢！”
“你刚回国，又刚来我们学校，怎么说我也应该比别人更照顾你一些。”万一再像今早那样，害怕得全身发抖。
“不需要。”
“唐晔！”何嘉南猛地把他扳过来看着自己，“呃……今天校门口那人，是你男朋友吗？”
说到后面那个词时，声音变得又小又模糊。
“与你有关吗？”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男朋友挺忙的样子，如果平时在学校有事情你也可以找我，有事情的话我也可以帮你。”
许是周围已无旁人，唐晔再次像今早一样，冷淡疏离。
何嘉南看着眼前人，他精致的脸近在咫尺，不知是不是瞳孔里倒映着酒吧街的串灯而星光璀璨，还是深秋的晚风呼呼刮得那长长羽睫微颤，而鼻尖又闻到他唇齿间带着的水蜜桃汁的甜腻……
心念一动，凑近他比划一下，还得意洋洋：“你怎么还是没我高？你看，哥的嘴巴还是能碰到你眼睛。”
明明一口都没喝上，脑子里却有股酒后的沉醉。
他们以前明明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之间，也可以这样吧？
唐晔陡然脸色一变，狠狠推了他一把，却没推动、反而自己往后一倒。
尽管及时扶住他肩膀别让他真摔了，但莫大的尴尬爬上何嘉南心头，刚才在干嘛呀？
既然知道他的性取向，人家又有男朋友了，再这样靠近他的确不太合适。
唐晔再次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没入黑暗中。
“不是，你听我解释！”
两人同样身高腿长，何嘉南竟一下子追不上唐晔，看着他冲进计算机学院的教师公寓楼、追着他上了四楼、然后眼见他冲进自己的套间、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决绝合上的门，像给何嘉南来上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对着门板恳求过“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非常抱歉”，声音肯定能从门缝挤过去，只是消逝于静默。
独自走在回物理学院公寓的路上时，他又想再解释一句，拿出手机却发现连对方的微信都还没加上。
何嘉南边走边思索这漫长的一天。
刚才就凭照片一角、他手里那罐啤酒就能把自己骗过去；只是入职几天，就能和一班人毫无界线玩到一起；大家都喝得醉醺醺他却独自醒着，看着众人的丑态暗自发笑……
这人聪明、机智，善演也善变。
从来就是骄傲的王，在高处睥睨众生。
只要唐晔想的话，明明他什么都能得到。
唐晔说得没错，他们不过是普通同学，甚至，连同班同学都算不上。
何嘉南记得，十年前刚上高中那会儿，自己在1班，发小袁雅维是3班班长，故以非常不幸地整天要管理同在3班的“差生”唐晔。
虽然他们这些朋友不止一次听过袁雅维一边吐槽这新同学的鸡毛蒜皮，一边大叫“谁喜欢他这种差生”，但何嘉南觉得她这句话毫无说服力。
差生？人唐晔是当年的中考状元。
第二周的摸底考试马上就给唐晔的头脑再次背了书：除了思想和语文意思性地扣了一点点分，数英物化全满分。震撼了全年级。
那天放学时，平时没事都相约着一起回家的教工子弟们发现袁雅维坐在位置上哭，又从旁人那儿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上一节班会课把摸底的成绩单发下来时，3班的冯老师大大地表扬了这个出色的男生。
但唐晔转身走回座位时手一滑，成绩单不小心地飘落到袁雅维的桌面上。
他马上鞠躬道歉：“对不起，班长！我这‘差生’把你桌子玷污了，马上给你擦干净啊。”
说着，就真的拿起他那张别人梦寐以求的年级第一成绩单团成一团，给袁雅维擦了起来。
袁雅维从小家里管得严格，这次是年级第二，就差数学大题没做出来。
眼看着自己的努力却没得到最好的回报，还要被在意的人这么“打击”，她委屈得实在是憋不住，一直默默流泪。
直到放了学一群发小进来找自己，许是底气足了，她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发小被欺负，何嘉南忍不住大步迈向后排，揪住还在跟旁边同学说笑的唐晔喝道：“喂，唐晔，你别太过份了！成绩好很了不起吗，能别那么拽吗？”
被打断聊天的唐晔看了看他，撇嘴笑了：“哥儿们，你讲理吗？”
何嘉南那天也不知是中二魂上了身，就要给自己人出气：“谁不讲理？就你这哗众取宠又撒谎成性的人，说你不对怎么了？”
他从小就人缘好，好朋友们一直把他当大哥，这时也纷纷指责唐晔：“就是，拽什么拽，不就一次摸底么，走着瞧！”
再加上重点高中里削尖脑袋拼死拼活念书的其他同学，难免羡慕到嫉妒，这时既有人挑起了头，便说两句过过口瘾怎么了。
许多人围成圈七嘴八舌，说是解气也好，现在想想说是人多欺人少也不为过。
唐晔深深看了何嘉南一眼，目光又轻蔑地环视一圈，便拿起书包走人。
一群人vs 一个人，何嘉南觉得实在胜之不武，犹豫着明天要不要主动和好。
第二天，何嘉南与另一个同学却无意中在校园一角看见袁雅维把唐晔堵上。
不知袁雅维说了什么话，对方撇撇嘴：“就你们？算了吧。”转身就走。
袁雅维急得用力扯住他衣服：“昨天对不起嘛，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会和他们说的。”这人怎么就不肯下个台阶嘛！
被扯住校服下摆而差点露出锁骨的唐晔双手一摊：“班长，你这算什么？别等下反咬我非礼你？毕竟我这种‘差生’，连讲理都没人信。”
毕竟书香门第女生脸皮薄，一听“非礼”两字，赶紧缩了手。
唐晔整理好衣服，头也不回快步离去。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同伴，也饶有兴趣地对何嘉南说了句：“南哥，你这多年竹马比不上天降啊！”
被发小“背刺”的何嘉南当时极为生气，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狠狠下下唐晔的面子。
但作为象牙塔里出生的教工子弟能坏到哪去呢？围殴人家一顿？这也太low了。
再说到高中以学习升学为主，学生会也就摆设，没那么多自主权搞事情。
孤立人家？他们是尝试过放学时，在独自而行的唐晔面前呼朋友引伴闹哄哄的，但人家根本没在意。
据说唐晔是从城郊的一所私立中学考上来的，虽然一开始在他们这所公立高中一个老同学都没，禁不住人家学习好、体育不差、打手游啥都MVP，关键真的很“哗众取宠”——时不时给老师同学们来个惊喜或惊吓，反正结果几乎都让大家受益——所以没几个星期，唐晔也在同学间混得如鱼得水。
据袁雅维仔细观察，唐晔最大的优点是从不藏私，不会说像有些人习惯的那样、攻克了什么难题，自己暗暗化为动力而不与人分享。
就像这次摸底考里的数学、物理大题，大把人听完老师讲解还不明白的，课后私下问他，他一定会耐心解答；还有比如若刚教完A，B也过来问这个知识点，他还会引导A去教B，相当于让A也复习一遍。
但可惜的是，也许还记恨着前些天的事，唐晔并不太搭理主动找话的袁雅维、以及班里那天也有份“围攻”他的。
反正她问起就是“这个我不懂啊，问老师吧”。
啧，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他们想来想去，不过就是相互监督小伙伴们更发愤一点考个最好成绩，再拿成绩单在唐晔面前显摆显摆。
但人家该玩游戏的玩，该打球的打球，丝毫不受影响。
这三个星期下来，他们已经可悲地发现一个事实：大家能考145是努力加汗水，唐晔能考150分，是因为卷子满分只有150分。
十年后想来只觉得好笑，谁没个热血而又中二的年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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