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城,十一月末。
雨已经连着下了几日。
起初这雨下得斯文,落在红墙上,颜色便深了一重。打在瓦上,沙沙响动,但那声音不闹,反衬得院里格外静。
灰蒙的天地间,雨渐渐失了从容,盘旋着落下。
初雪来得猝不及防。
前厅里因这场雪响起热烈的嬉闹声,一群被惊起的麻雀陡然穿透了雪幕。脚步声啪嗒啪嗒地由远及近,眼看就要冲进院里。
“嘘——”
一个稍大些的孩子猛地刹住,急忙回身,对身后更小的弟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指了指廊下。
“小姑在睡觉。”
几个脑袋便一齐探出,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去。
金盛溪揣着暖手袋,蜷在廊下的躺椅里,看着飘扬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融入院落中那棵老树的枯枝间。空气是干冷的,风擦过枝桠,听着不烈,却刮得人皮肤发紧。
她略略侧过身,将半张脸埋进围巾里,然后往那群小孩处一瞥。
“作业做完了吗?”
小孩们一哄而散。大些的那个揉了揉鼻子,小声道:“写好了。”
“请假来的?”
“......小姑,今天周末。”
金盛溪“哦”了一声,又问:“你妈没给你报班吗?”
小孩被她说的有些紧张,直到看见屋里又出来一个人,求助般的眼神看着对方:“阿初姑姑。”
被唤做“阿初”的女人外面只套件毛衣开衫,腰带随意一系,身形高挑,眉眼浓烈。臂弯里搭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接着就扔到金盛溪身上。
“又在这逗小孩。”
她朝人招招手:“去玩吧,别理你小姑。”
那孩子听见后赶紧转身跑了。
金盛溪把毯子往上扯了扯,又探出一只手,将没什么热度的暖手袋递给金盛一。
“不暖了,帮我拿去给张婶充个电,顺便再换个热的来。”
金盛一接过,翻看了一下,挑眉:“你还知道冷啊。”
“我又不傻。”
金盛一的眼神淡淡扫过来,见她这副没骨头似的偎在躺椅里的样子,没好气地数落:“不傻吗?屋里那么暖和,你非要搁这受冻。”说着,她看了眼金盛溪身上厚重的毯子,“跟只猫似的,哪儿偏往哪儿钻。”
“哦,不,小猫还知道在窝里待着。”她又摇头,“算了,干脆把院顶一块封上好了。”
“别了,那得成什么样子。何况是爷爷最喜欢的小院,哪能说封就封,你倒是不怕被训,可我没那胆啊。”
老爷子总爱板着一张脸,对小辈又严格,训起话来,光是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金盛溪这种不老实按家中路子走的,对他向来都是能避则避。
见她又怂了下去,金盛一被逗乐了:“不是说今天约了昭昭去淘书,什么时候走?”
金盛溪懒懒打了个哈欠,含糊着回了三个字:“等雪停。”
“等雪停?”金盛一抬头看了眼雪势,“这估计要下到晚上呢,旧书市场怕是关了。”
“那就改天呗。”金盛溪答得随意,目光也飘向院中纷扬的雪。
金盛一收回视线。
“前几日让你看的几份资料都看完了?”
“看了个大概。”金盛溪转头,见她脖颈裸露在干冷的空气里,多瞧一眼自己都要打颤,“姐,你不冷吗?”
金盛一气笑了,屈指作势要敲她额头:“两耳朵只顺着一个地方出去是吧?里面暖和,能冷什么,刚让你进屋的话,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金盛溪往后缩了缩,弯起眼睛笑:“我在里面待着也没事做。”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伸出一只手拉拉她,“而且我知道你肯定会出来找我。”
金盛一瞪她一眼,终究是没再多说,只转身往里走,丢下一句:“等着,给你换热的去。”
廊下重归寂静,雪似乎比刚才密了些。金盛溪轻轻呼出一团白气,手机就“叮”了一声。她懒洋洋地不想动,可消息接二连三地弹出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探进衣兜里摸索。
手机屏幕上,工作群正疯狂跳动着,红色的@提示格外醒目,无一例外都是催修改稿件的。金盛溪连点开细看的兴致都没有,烦闷地直接将那个已经免打扰的群聊再次折叠了起来。
眼不见为净。
反正手机都拿出来了,金盛溪便百无聊赖地刷起朋友圈。
精彩。
不错。
有趣。
厉害。
一一点赞评论。
她觉着自己应该算是个非常尽职的观众了。
好友列表里的人本就不多,三两下就把这几天的动态刷到了底。
实在闲着无事,金盛溪又点开自己的主页,盯着那片空白看了几秒,然后将朋友圈的签名给改了。
【人生进度:%】
刚改完,金盛一就拿着个新的鼓胀胀的暖手袋走出来,递到她面前:“诺,拿着。妈让你赶紧进去,免得等会儿着凉了。”
金盛溪接过,那暖烘烘的温度瞬间焐热手心。她没抬头,只应了一声,将暖手袋重新揣进怀里。
金盛一却没马上离开,目光在她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扫过,落在了那行新签名上。
“你这人生进度条是卡住了?”
金盛溪眼皮都没抬,好像早料到她会问,懒声应答:“是加载了一辈子。主要投胎那会儿网速太快,把内容都预加载完了,现在属于挂机等版本更新的状态。”她说着,还象征性地叹了口气,“可惜更新包一直不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金盛一对妹妹偶尔抽风的脑回路早已见怪不怪,被她这通歪理逗得唇角扬起,笑骂道:“青天白日的,又开始说什么胡话?”
“简言之,”金盛溪终于从围巾里抬起半张脸,一本正经地总结,“等死。”
金盛一:“......”
她轻嗤一声:“我看你多半还是欠收拾。”
金盛溪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咕哝着反驳:“谁欠收拾了。”
“你呗。”金盛一慢悠悠补了句,“而且收拾你的人马上就来了。”
躺椅里的人不动了,过了两秒,才闷闷传出声来:“他回来了?”
金盛一故作不解:“谁啊?”
“不是你说......”金盛溪下意识接话,说到一半,蓦地抬眼,撞见姐姐脸上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戏谑,才惊觉自己又被这人诓了进去。
“阿初,你又诈我!”
金盛一笑意更深,不慌不忙地反问:“我说是谁了吗?”她抬手,轻轻掸掉飘落在金盛溪发上的一点雪,“没大没小,叫姐姐。”
金盛溪被她一句话噎住,自知理亏,却又不肯乖乖就范,恼着一双眼睛瞪她,继续抵抗:“我偏不,就叫阿初。”
“阿初阿初阿初......”
那眼神没什么杀伤力,倒像只被踩了尾巴又不敢真伸爪子的猫。
金盛一眯了下眼,忽然伸手掐了下她脸颊的软肉:“真是给你惯的。”如此说着,却没有一点责备。她话锋一转,又问:“现在这家公司待得怎么样?”
金盛溪一直是个懒调子,费脑子的事情向来不愿做,常常是“嗯”、“好”地敷衍,不熟悉的人都只觉得她是好脾气。
此刻被姐姐问及近况,她眼皮耷拉着,自嘲道:“就那样吧,刚被杀了三个稿子,我现在是啥也憋不出来了。”
“还没有过啊?”金盛一感到诧异。
妹妹不像她高中毕业后就出国念书,而是在国内按部就班上完大学,成绩拔尖,一路走来也算顺遂。只是明明是学工科出身,毕业后却一股脑地往写剧本里钻。
最初在一个小工作室里实习,被人偷梁换柱拿了署名,金盛溪也不跟家里吭声,自己默默折腾一番才把版权拿了回来。如今换了新公司,才入职两个月就接连受挫。
“嗯。”金盛溪应了一声,没什么精神,“说是不符合当下的主潮流。”
之前看她回来一副蔫蔫的样子,做姐姐的都快心疼死了。她偏偏还不要人帮,只温吞吞地对姐姐说,这是她唯二想费脑子的事情。
“你当时还没告诉我,另一件愿意费脑子的是什么事情?”
金盛溪眼神飘忽了一瞬,正想打个哈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要出声的刹那,一道低沉的嗓音递入廊下——
“舟舟。”
这声呼唤穿透细雪,不轻不重,落在金盛溪耳中。两个字念得清晰又好听,语调温柔,似在说好久不见。
金盛溪定住几秒,到了嘴边的话彻底消散,又立即坐起身,转头循着声音看去。
连接前院的门洞下,那人不知是何时来的。
一身黑色大衣敞着,露出里面深色的高领毛衣,肩头和发梢都沾了点雪。他眉眼深邃,轮廓利落分明,本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此刻染了风雪的清冷,更添几分疏离。
可当金盛溪的视线投来时,四目相接,那双过于淡漠的眼睛倏然柔和,仿佛不顾满身风雪,匆匆赶至,就只为承接她这一眼。
金盛一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一扫,微微俯身贴近呆住不动的某人。
“瞧,我说什么来着。”
她的气息拂过金盛溪的耳畔。
“收拾你的人,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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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还有一章[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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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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