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盛溪并非金家亲生,而是养女,又或者说是个被弃的孤儿。一个普通的木盆里放着她的出生年月,却无名无姓,在川州山林间的溪流里飘荡,不知来处。
金家守旧礼佛,多行好事,夫妻俩因一桩善缘,被川州当地村民相邀。临行前,金父执意要带上孩子,既能长长见识,也希望他人感念的福泽庇佑小辈。
只是川州的大山连绵,一座又一座,金母望着颠簸的山路,心疼孩子,便怪丈夫道:“你闺女还好,放下就跟泥鳅一样满地溜,阿砚却难受得紧。”
同行的还有秦家夫人,而这阿砚,便是他儿子秦盛墨。
两家是世交,秦家这代字辈本为“安”,但秦盛墨出生前,家中内斗正烈,秦母怀着身孕落难,幸得金家夫妇相助才母子平安。
秦父解决诸事后来接人,给儿子起名时思虑再三。姓氏改不得,但字辈可以随了金家这代的“盛”。
一字之选,既是对陈规的反叛,顺带再气一气家中独断的老爷子。二来也是承了金家夫妇的情,他们也算多了半个儿子。
原本两家的孩子应该是差不多时间出生的,但秦母还是早产了一月。秦盛墨生下来养了许久才好些,但身体始终比同龄孩子弱。
山间寒气重,路途崎岖,四岁的秦盛墨一时吃不消,吐了好几回,只能乖乖窝在秦母怀里。
一行人中途停下休息。
金盛一是个好动的性子,对山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硬要拽着他四处瞎跑,几个保镖寸步不离地在后面跟着。
秦盛墨实在跑不动,坐在溪边的树下等她捡枝,转头就看见溪里飘来一个木盆,里面坐着个摇摇晃晃的小娃娃。他站起来想去够,幸亏保镖手快,才没让他栽进冰冷的溪水里。
金盛一闻声跑来,好奇地凑近木盆,雀跃着:“好耶,天上给我掉了个妹妹诶!”
小娃娃已经六个多月,都会坐了,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围过来的人,不哭不闹。她也是命大,没有翻个身落进水里。
附近没有人家,出去又要废上半天时间,他们就带着小婴儿进了村,四处打听谁家丢了孩子。老村长却叹了口气:“山里多的是别人不要的女娃娃,别说已经养到六月,就算再大些说弃也能弃掉。”
离山后,他们报了警,将孩子暂时送进了福利院。但金盛一不肯,非缠着要妹妹。秦盛墨虽不说什么,却也眼巴巴地望着大人们,毕竟在他看来,是自己发现的小孩,怎么可以随便就给别人了。
两家人一琢磨,就由金家收养,两个姑娘也好照顾些。秦盛墨为此还闹了许久的别扭。
不知是菩萨听见了祈愿,还是善行终得回报,自那之后,秦盛墨的身体竟一日日好起来,于是两家人都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格外疼爱。
事务繁忙时,大人们常抽不开身,虽安排了专人照料,可哥姐俩却都觉得自个儿年长些,硬是什么都要亲自来。
金家给取名“盛溪”,是念及与这孩子的缘分在溪边,二是和“今胜昔”同音,愿她今朝胜过昔日,从此不再是被人遗弃的孤雏。
有人护着,金盛溪度过了一个相当美好的童年,一路顺风顺水。不必做茫茫海际、汹涌浪潮里的孤帆船只,宁为小舟溪上走,自有袅袅唤归舟。
“舟舟——”
金母孟玉湘的声音从里徐徐传来:“舟舟啊,外头那么冷,快进来,马上就吃饭了。”
她披着件藕荷色绣玉兰的披肩,待走到廊下,见大女儿也立在那里,不由嗔怪:“阿初你也是的,让你喊妹妹,怎么自个儿也在这儿吹风。”
再一抬眼,恰看见那道颀长身影,她顿时惊喜:“呀,阿砚回来了。”
秦盛墨快走几步,在阶前站定,朝孟玉湘微微躬身:“伯母。”
“瞧着你瘦了。”孟玉湘替他扫去肩上的雪。
金盛一正要开口,却见妹妹仍坐在躺椅里,悄悄打量阶下的人。她伸手点了点金盛溪的发顶,轻笑:“又发什么愣呢。”
孟玉湘也拉着他的手,对金盛溪说:“舟舟,你哥回来了,还不快喊人。”
被点到的金盛溪这才慢吞吞地把毯子一掀,抬起眼,语气平平地唤了声:“哥。”
秦盛墨应了声,目光落在裹成一团的小姑娘身上。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瞳仁又黑又亮。鼻尖有些红,左侧鼻梁上还有颗小痣。夏天晒黑的肤色如今全养了回来,软乎乎的像个白团子,看着过分乖巧。好像只要说两句重话,那眼眶立刻就能红给你看。
见她低头缩了缩,秦盛墨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挡住风口。
“今日是吃汤圆吗?你把自己裹成这样。”
金盛溪脸颊泛起绯色,恼他,却又抿着唇不说话。
“让哥瞧瞧,”他俯下身,与她平视,“哟,都熟透了。”
她急忙辩驳:“哪有,我这是冻红的。”
“冻红的啊。”秦盛墨神色倏地淡了下来,直起身,“既知道冷,那还在外面待这么久。舟舟,我从前怎么和你说的?”
金盛溪被他看得心虚,仍强撑道:“我才出来没几分钟。”
“嗯?”秦盛墨尾音微扬,含笑的眸子冷了下来。
即便有小半年没见了,在他面前,金盛溪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收敛些,小声嘀咕:“你怎么会知道......”
她忽然想起姐姐刚才的话,一转头,见人正憋着笑,顿时反应过来,于是怒瞪道:“你又卖我!”
金盛一耸了下肩,放声笑出来:“瞧你这点出息。”
金盛溪脸顿时烧了起来,但在秦盛墨尚未缓和的脸色前,她还是不敢造次。
也不知三人在打什么哑谜,孟玉湘出声打断:“好了好了,有什么我们进去说。”
金盛一立即挽住母亲的手臂,笑盈盈地应声:“这就进去。”孟玉湘回头看了眼未有动作的两人,温声催促着:“快跟上。”
金盛溪这才从躺椅上挪下来,正要往里走,却发现秦盛墨仍站在面前,将去路挡住。她只好抬起头,老老实实又喊了声:“哥。”
这一声比先前要软上几分,认错般的讨好。
秦盛墨却只是垂眸看她。
金盛溪吸了吸鼻子,委屈又可怜:“哥,我冷。”
小小的颤音弄得他心痒,最后彻底软下来,往旁边一侧,无奈道:“进去。”
得了话,金盛溪扬起笑,轻快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被他拉住手。
“慢点,小心摔了。”
秦盛墨的手掌宽大有力,指节分明,轻轻一圈便将她纤细的手腕完全握住。他掌心带着薄茧,那层粗粝的温热贴在金盛溪细腻的皮肤上,摩挲间带来一阵战栗。
她只觉得那一圈皮肤突然烫得惊人,热度直往心口窜,下意识想抽手,不想对方却握得更紧。
“别乱动,看路。”他低声说,手上稍稍用力,便带着人往屋里走。
金盛溪还是没有看路,本能地跟着他的步伐,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只被他握住的手腕上。
“哥好像黑了好多......”她自言自语。
半年前秦盛墨被他爸派到临州,海边的日头将他原本冷白的肤色镀上一层麦色。两手一对比,色差尤为分明。
等回过神时,金盛溪已经在餐厅坐下了。身下是软垫,面前摆着袅袅升起热气的姜茶。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他握过的触感,浅浅一圈红印隐隐发烫,但很快就消了下去。
金盛一坐在她另一侧,胳膊碰碰她:“爷爷叫你呢。”
金盛溪这才彻底清醒,慌忙捧起面前的姜茶抿了一口,却被烫得轻呼:“唔,好烫。”
主位上的老爷子放下筷子,眉头微皱:“这么多长辈都在还走神。”
坐在他身旁的银发妇人立即拍了下他手背,正是秦老夫人。她慈爱地看向金盛溪,接着又转回来:“孩子都烫着了,你又说她作甚。”
“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眼看两位老人又要开始拌嘴,金父连忙笑着打圆场,几位叔伯婶婶也纷纷附和,话题很快转到了秦盛墨身上。
却见秦盛墨将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金盛溪唇边,“张嘴,含着。”
她听话照做,含了几秒又一口咬下。橘子的冰凉清甜在舌尖化开,缓解了刚才的灼痛,连带着身上那股烫意也渐渐消散。
孟玉湘离席走过来,俯身询问:“还疼吗?”
她摇摇头:“没事,妈妈。”
秦盛墨将剩余的都剥好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才转向老爷子解释。
前些日子是老爷子七十大寿,金家热闹了一场,不少宾客来访,但多是人情应酬往来。今天总算歇下,特意单独安排了这场家宴。秦盛墨原本该早些回来祝寿,临时被要事耽误了,没能赶上。
他摆了摆手:“临州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怪你,现在能来也是好的。”
这边金盛溪刚缓过劲儿,正要去拿碟子里剩下的橘子,旁边却伸来一只漂亮的手,将那些全都拿走,换上新剥好的。金盛一笑眯眯地看她:“来,吃姐姐的。”
金盛溪:“......”
幼稚鬼。
金盛一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拖长了语调:“坏舟舟,你以前明明说过和姐姐是天下第一好的。”
金盛溪垂下眼,盯着面前的橘子。
真是不巧,她在哥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秦盛墨回完长辈的话,转过身来,将这句听个正着。他在她旁边坐下,似笑非笑地说:“小骗子。”
金盛溪:“......”不是,怎么了这就,天下第一好的姐姐和天下第一好的哥哥有冲突吗?
这顿饭吃得温馨热闹,老爷子特意发了话今天不许谈公事,饭桌上聊起的都是家长里短,或者几个小辈的近况。金盛溪安静听着,偶尔被点到名就乖乖应声,然后默默吃着身旁两人夹在她碗里的菜。
到后面实在吃不下,就借口溜了出去。
雪越下越大,院里已经积了一层,几个小孩正闹着。
身后来了人,金盛溪没有回头,却也知道是谁。
“半年不见,就不想和我多聊聊?”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她的心猛地一跳。
秦盛墨:好在姓了金,差点老婆变妹妹[三花猫头]
金盛一:完蛋了,妹妹和我不是天下第一好了[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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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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