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筠之接过程聿递来的那杯茶，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忽然，窗外的雷雨倾泼，没来由的，沈筠之说了一句：“明天肯定晒不了桂花了。”
程聿循着他的话看向窗外：“没事，雨过之后就是天晴，我陪你等天晴了再晒。”
他这句话时，眼神慢慢从窗外转向沈筠之。
沈筠之听到程聿的话后微怔，思绪飘远，一双素白的手抱着那杯温热的茶水，眼睛继续看向窗外的电闪雷鸣。
程聿看着他陷入回忆，便直接问道：“我的话让你想到什么了吗？”
沈筠之似乎没想到程聿会这样直白地询问自己，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呆呆地回了一句：“啊？”
等他的脑子跟上来反应过来后，他懊恼后悔地抿了抿嘴，轻轻发出了一点鼻音：“嗯。”
程聿见状，嘴角微微勾起了浅笑：“那你想跟我说说嘛，反正这么大的雷雨，我们都睡不着。”
沈筠之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了一个轻轻的、自嘲的笑：“程聿，你知道吗，你说的这些话，当年宋思卓也曾经对我说过。”
程聿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抱歉，让你想到那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了。”
沈筠之摇摇头：“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想起来，感觉就像上辈子一样遥远。”
他回忆着那些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往，继续说道：
“那是在和北齐打仗的时候，有一次，敌军偷袭，我和他刚逃到一个山洞里，忽然就大雨倾盆，我问他担不担心下雨会耽误他的部下找到我，他当时也是回答我一句‘总会雨过天晴的’。”
听着他说的这些话，程聿绕过桌子走到沈筠之身边，俯下身子，双手包住他握着杯子的两只手。
“你今晚来找我，也是因为想到这件事了吗？”
沈筠之立刻否认：“当然不是，我提到这件事，只是因为你的那句话，让我想到了这件事。”
“至于我今晚来，”沈筠之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继续往下说，“是因为……我想起我师父了，他走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很大的深夜。”
“啪嗒。”一滴眼泪，滴在了程聿手上。
程聿抬起左手，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珠：“哭吧，眼泪哭出来，心里的难过也就跟着流出来了。”
沈筠之听到这话，原本伤感的情绪突然消失了一点：“我还以为你会劝我不哭呢，没想到你倒是要我哭出来。”
说完他又低头看到自己被程聿包住的手，忽然笑了笑，转瞬即逝：“程聿，谢谢你。”
程聿捏了捏他的手道：“谢我什么？”
沈筠之的右手反握住程聿的左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帮我救出死牢，谢谢你把我带到淳州，从在监考里遇见你的那天起，我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
他方才哭过的眼睛清亮灵动，说的话也真情实感，程聿看着他，忽然有点惭愧。
因为沈筠之的这些感谢，于自己而言不过都是任务需要罢了，他做这些，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救你既不伤筋动骨，又能把宋思卓身边最好的谋士给拐走了，我何乐而不为呢？”
沈筠之笑着摇了摇头：“无论你怎么说，总之对我而言，那都是切在实处的好处，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你做的事是对我好的事，我就应该感谢你。”
他太坦荡了，看着这样一双澄澈的眼睛，程聿的眼睛不着痕迹的躲开：“雨好像小了，快去休息吧，下了这么大的雨，后面肯定又要有的忙了。”
说完程聿松开了沈筠之的手，顺便把他手中过了半天的杯子给顺势抽拿走：“水已经凉了，我给你再倒一杯。”
他转身之际，沈筠之拽住了他的衣角：“可是外面雨还是有些大，我现在可能有些睡不着。”
程聿道：“你还是会想到那些往事吗？”
沈筠之坦诚地承认：“是的。”
听到他的回答，程聿主动询问道：“那你之前都用什么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呢？总不能就一直干熬着吧？”
沈筠之垂下眼，有些失落无措地说道：“就是干熬着，反正一夜不睡也就熬过去了。”
程聿一见他这副神情，就总会不自觉的想起第一眼看到他时，他那副沉寂阴郁、了无生机的模样。
“你留在我这睡吧，试试看有人陪着你会不会好一点？”
这句话完全就是他程聿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他自己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都觉得意外。
沈筠之自然是红唇微张，比他更意外。
虽然他雷雨天睡不着这件事是真的，不想走，想多在程聿这边待一会也是真的，但他还是没想到程聿会直接这样开口留下他。
程聿想着找补一下：“你要是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不介意，”沈筠之心想，既然机会都送到自己手边了，他不抓住岂不是太浪费，“程聿，我不介意的，我也想试试。”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坚定，脸颊泛起淡淡粉色。
程聿的脑袋一瞬间就像是空白的一样，所有想到的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程聿少见的说话卡顿了起来：“那……那你就在这快点休息吧。”
艰难地说完这话后，他立刻就转身领着人往自己床的方向走。
沈筠之突然觉得，之前在他心里沉稳可靠的程聿好像有点……可爱！
尤其是在注意到程聿在自己前头带路时，原来是同手同脚地在走路。
这一刻，沈筠之心里的这种感觉似乎更强烈了。
这个有趣的认知，让他不禁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眼角眉梢里全是轻快。
铺好床后，程聿拍了拍床铺，对沈筠之道：“你在这睡吧，我在床头陪着你，顺便看会书。”
沈筠之害羞地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和内敛保守的古人。
今夜的事对他来说已经有些出格了，他跟在宋思卓身边这么久，没有和他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时刻。
只是当他躺在床上，看着程聿在昏黄烛火边夜读的时候，他有些动摇地开口：“程聿，你这样读书会伤眼睛的，不如你也早点休息吧。”
可能是刚刚大脑一瞬间的空白令程聿感到紧张迷茫，所以他直接婉拒道：
“不用，这篇策论好看，我还想再看会儿，而且我睡着了可能还会打呼噜，那样会吵到你的，还是你先睡吧。”
程聿现在只想着沈筠之快点睡着，然后自己再卷个铺盖打地铺。
咦？不对呀，自己想打地铺，为什么还要等沈筠之先睡着呢？
程聿觉得自己现在有点不对劲……
算了，有点想不通，先看书吧。
程聿抱着手上的《道德经》，直接开始生啃古文。
然而不到一刻钟，他就有点后悔了——
首先，这是他随手拿的一本书，事实上，他这本书的内容毫无兴趣；
其次，他没有系统学习过古文字，看不懂的字有点多；
最后，这本书还没有标点符号，而他也并不懂该怎么断句。
总结：难、难、难！
此时此刻，在程聿眼里，这简直就是一本天书无异。
所以，不出意外地，程聿看着这本书是越看越困，瞌睡一个劲地侵袭他的大脑。
说好要陪沈筠之睡觉，可现在却是沈筠之躺在床上悄眯眯地看他睡觉。
就在程聿脑袋反复低了六次后，沈筠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程聿，要不你还是到床上来睡觉吧。”
“不行，”他的话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程聿，“还是你先睡吧，我睡着了会影响你的。”
程聿还是坚持不懈的自黑着自己会打呼。
沈筠之眼珠子左右转一转，就改变了话术：“可是你看书点着灯，烛光耀眼摇曳，我还不是睡不着。”
他的语气里还有些委屈无措，显得更真切了。
程聿果然信了他的话，心里不禁想到自己这个行为确实有欠妥当。
他开始提出自己的第二个主意：“那你等等我，我去打个地铺，很快就熄灯。”
沈筠之见招拆招：“你是在介怀我吗？”
程聿果断否认：“没有，我只是……”
他还想挣扎一下，但沈筠之直接截住他的话：“那你就快把灯灭了吧，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扭扭捏捏？”
这句话颇有激将法的功效，程聿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他这样瞻前顾后的，是要做什么呢？
不就是两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而已，只要他心里坦坦荡荡，这些顾虑根本不用有啊。
程聿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索性直接吹了灯，在床外一侧躺下。
沈筠之睡在里面一点，他身量小，并不占太多地方。
两人一里一外，中间还隔着一大块的空。
只是现在，他们谁都不好意思再往那中间稍微挪挪了。
闭上眼，两人皆和衣而卧。
尽管，他们两个人都认为自己今晚可能会因为身边人而睡不着。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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