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适应海陆转变的褚锦咳了两下，无力起身的他略微一仰头便被迫躺了回去。
除去肺部还残留着灼烧感外，减压病的症状开始消退。
好消息是脑子还算清醒。
本着身体动不了就动动脑子的想法，褚锦开始在脑中构思自己身体恢复后第一时间就该写的调度日志：
航行至目的地后，祝教授团队成员率先下海确定了位置，为第一发现人，有视频资料可供佐证。
经协商后本人及其他三名成员一同下水进行精准定位，定位完成后于附近发现一长发，身份不明的成年男性……
想到这里，褚锦歪过头，去看躺在隔壁的人。
对方的头发被仔细梳理过，躺在这里的褚锦视线视线范围有限，只能看到侧面那一小部分。
就在这一小部分里，褚锦看到了一块极为明显的区域，那里的头发好像缺了不少。
自己气瓶勾住的东西该不会是……
愧疚的情绪瞬间灌满了褚锦。
对方养这一头长发不知道废了多少心力，自己一个转身直接带走那么多。
“完蛋了。”褚锦收回目光，只敢悄悄的瞥视。
身边所有人都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成年人的每一根头发都十分珍贵。
希望对方能看在自己把他捞上来的份上，选择不追究此事。
心中尴尬不已的褚锦这里瞧，那里看，眼神转了一大圈，最后落在了那人漏在外面的胳膊上。
医院的冷气开得很足，褚锦想了半晌，还是下床帮着把胳膊塞了回去，顺带提了提被子。
刚松开手，就看见对方正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褚锦有个小毛病，一紧张就爱回想自己熟悉的领域。
他的思绪正努力将顾铎同考古有所关联。
正思考时，褚锦又和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瞳色很浅，通透清亮，像是博物馆里的暖光打在漆器上漾出的弧光。
真的——
“很漂亮。”
“阿锦是在说我吗？”见眼前人神情有些呆愣，躺在病床上的人弯起唇角，眼里带着几分欣喜。
阿……锦？
这个称呼除了老妈没人叫过，这个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锦的脑子卡了一瞬，而后飞速转动。
前几天老妈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有个远方亲戚要来这里发展，让自己搭把手。
难道说……
“表叔？”褚锦犹豫片刻，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称呼。
听到这两个字后，那人的目光颤了一瞬，没再说话，只是摇头。
他还不记得，自己来的太早了。
“那什么。”褚锦只当对方想起了自己失去的头发，十分尴尬的转移话题，“我去给你拿个毯子，别感冒了。”
话音未落，穿着病号服的褚锦推门而出，快步走到了护士站。
没等他开口，值班护士就从身后抱过来一个透明储物箱，手里还不断翻着单据，“是住在1332的病人吗？”
“是。”
褚锦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自己住院费没交够？
“护工换衣服时，把原来的衣服放起来了。那衣服看起来挺贵的，我们没敢动。”
说着，护士翻出来一张单子，连同圆珠笔一同递到褚锦面前，“确认无误签完字就可以拿走了。”
自己那三百块钱就能买一身的衣服很贵吗？
褚锦一头雾水地看向一旁的储物箱。
箱子里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皱巴巴的腌菜叶。
被摆在那里放了大半天，水分经过蒸发，只在衣服上留下一层白色的盐痕，以及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最为重要的是，这件衣服是一件古装，标准的汉代袍衣。
用色以黑色为主，辅以朱红，绣有长寿纹。
玄端、下裳、蔽膝……
一件件的看过去，褚锦心中惊讶难掩。
这是一套男性婚服。
这种质感，这种做工，怎么看都不像是现代的仿制品，倒像是两千多年前的东西。
转头看向病房的方向，褚锦心中对自己表叔有了全新的安排。
怪不得之前老妈说他们两个的工作性质相似，原来表叔干的是无证考古!
心中计划成型，褚锦一脸兴奋的对着值班护士说道：“先帮我收一下。”
走了没几步，他再度折返，“这几件衣服记得避光。”双手合十，低头道：“麻烦你们了，再多保管一段时间。”
不顾值班护士的挽留，褚锦快速回到病房，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打开相机调到自拍模式，一把揽过自家表叔，笑得分外开怀。
“来，表叔，看镜头。”
“啊？”那人有些征愣，但并未推开褚锦的手，只是看着他的侧脸，一直未曾挪开半分，“你可以叫我顾铎。”
说这话时，顾铎放在被子边缘的手一直紧紧攥成团，情绪有些紧张。像是怕眼前人不会答应一样。
褚锦连拍了几张都不太满意，全是侧脸，根本没法用。
这时听到顾铎说了句什么话，也没太听进去，随口应了下来。
为了得到满意的照片，褚锦搭在对方肩膀上的那只胳膊调整了一下位置，托着顾铎的侧脸，把他的头摆正。
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拼命按动快门，一口气拍了七八张，每一张都是高清直拍。
完美!
拍完照片，理智重新占领高地，褚锦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太正常，连忙补充道：“我把照片发给我妈看看，咱俩好不容易才见一面。”
“确实不容易。”坐在病床上的顾铎轻出一口气。
再相见已是幸事，不敢奢求更多。
不记得又能如何，早晚都会想起来的，早晚都会。
一旁的褚锦胡乱点头，时不时嗯两声回应一下顾铎的同时，把刚才的照片全都发给了章警官。
两人交情算不上太深，联系也不太多。
前几年省里破获了一起特大文物盗窃走私案，负责人就是章寻文，章警官。
在估值的时候他们研究所搭了把手，微信也是那时候加上的。
［这人可能和研究所接下来的项目有点关系，叫顾铎，不一定是真名，麻烦章警官看看他有没有前科］
对方的回复的很快，消息一条接一条，层出不穷。
反正大概的意思就是，褚锦的危机意识值得称赞，但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不能随意泄露他人信息。
算着时间，在褚锦看完那几条信息后，章警官又甩出几个文章链接。
题目显眼，内容直接。
反正中心思想就一个:
这种东西，褚锦不应该也不能知道。
病房秒变普法现场，心中计划刚开始实施，因路遇公安机关而崩殂。
见褚锦坐在一旁，表情严肃，顾铎像是想到了什么，正色道：“在下顾铎，会稽顾氏顾铎，衣服是我的，船也是。”
还未从普法现场回神的褚锦，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脑海中自动匹配到了相符的记载。
汉初，越王勾践的后代——摇。
因其灭秦有功，被封于东瓯。
后又将自己的后代封于会稽一带，世人皆称顾余侯，逐渐衍生出顾这个姓氏。
时间，姓氏和地点确实没错，但这也太扯了。
从自己这一脉往上面找，也少不了贵族大夫。一个姓而已，什么都证明不了。
见褚锦还是不相信，顾铎继续说道：“船内有漆盒，盒内存有金页，上书［文定厥祥，亲迎于渭］＊。”
“你等等。”见顾铎说得如此肯定，褚锦反倒不自信了起来。
他飞速关上门窗，确定顾铎跑不了以后，自己拉开厕所的门钻了进去，在里面给教授发信息。
刺鼻的消毒水味不断地刺激着神经。他在病房里躺了两天，如果研究所动作够快的话，今天应该能出来一些结果。
为了防止教授把自己当成神经病，褚锦特意绕了个弯，去打听沉船的定性。
如他所料，教授当即回复了一连串信息，多重证据都表明，这艘船是汉时期的聘船。
在看到那张金光闪闪的图片，以及那八个大字后，褚锦的理智已经开始劝说自己接受捞上来个活古董的事了。
那个漆盒被压在箱内，金页为了方便存放，经过多次折叠，不打开绝对看不到里面写了什么。
褚锦虚着脚步走出厕所，盯着顾铎看了又看，这人看起来才二十多岁，年龄怎么就往四位数上靠了呢。
古人无法理解某些事时，常使用各种手段询问上天，褚锦觉得自己没事的时候也应该去问一问。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多方权衡后，对着顾铎说道：“住我家？”
对方暂时未显露任何敌意，把他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套出来更多那个年代的信息。
这可是普惠众人的大好事。
方才为了佐证顾铎的话，褚锦已得知了金页的内容，后期他也会参与项目发掘。
此后，无论是主动亦或是被动地透露顾铎的身世，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汉代人这种事。
思及此处，褚锦长叹一口气。
事到如今，除了和自己住在一起，就只剩下大街这一个选项。
显然顾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表情里没有一丝不情愿，甚至有些欢喜。
颔首应下后，便一直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褚锦，像是在看什么不可多得的奇珍。
褚锦被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盯得十分不自在，他借口去买生活用品，把顾铎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里。
虽说应该尊重个人习惯，但褚锦实在是找不到两千多年前用的东西，最后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给顾铎买了一份。
在洗发水的货架前，褚锦思索片刻，摒弃了自己的惯用品牌，选择了适合顾铎现状的养护型。
那部分的头发，还是趁早养一养的好。
不多时，购物车被塞得满满当当，路过儿童图书角时，褚锦特意挑选了几本科普书，图文并茂的那种，识字书也拿了几本。
总不能让千岁老人在这里当文盲。
［现实生活中遇到遇到这种事，不要学褚锦，尽快报警，或者迅速远离］
20XX.05.09
X地突发多日暴雨，在附近生活的民众已提前根据预警撤离，一家人发现自己背出来的家当里多了一只造型独特的碗。经过协商，他们一致决定将其送给［豆豆］
（豆豆为该家庭第五位成员，学名中华田园犬）
文本注释:
文定厥祥，亲迎于渭:
出自《诗经·大雅·大明》，大致的意思是［合了八字，发现婚事很吉利］
正常考古流程肯定没有这么快，一般都是论年来算，我这里压缩的夸张了些。
关于称呼:
家里人只有褚母会叫褚锦［阿锦］
褚父大多数情况直呼其名，部分情况会使用［褚老大］这个称呼，一般这个时候褚锦会挨揍。
突然发现一件事，顾铎说话会有口音，按时期是上古音，我看看该怎么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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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证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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