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老四头带着小孙女外出溜达，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逛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街上。
这条街老四头平时很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一家玩具店，崭新干净的两扇玻璃门朝外大开着，往里看是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小孩子玩具，隐隐约约的，好像有欢快的儿歌声从店内飘荡出来。
“爷爷，我想进去。”小孙女被玩具店吸引，站在门前就不愿意走了，硬是要把老四头往里拉。
这会儿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砖路上的影子都被热浪滚得变了形。老四头早就热得受不了，想着进去歇会儿也好，于是顺着小孙女儿走进了玩具店。
“小呀嘛小和尚……”
刚一跨进门，老四头就被骤然变大的歌声吓了一跳。
在门外只断续可闻，像是距离遥远的儿歌声，只不过是迈了个门槛，却像是有人一下子将音响怼到他耳朵边一样，突然得有些诡异。
老四头心里疑惑了一下，但转瞬就被店内的清爽舒适冲散。空气里似乎喷了香水，闻起来让人身心舒畅，凉快的空调风一吹，那丝刚冒出头的怪异也被他顺着风丢远了。
店里没有顾客，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在看店，长相有些刻薄，坐在收银台后刷手机，见他们进来了，也只抬头瞅了一眼，招呼也懒得打就又低下了头。
老四头坐到供休息的椅子上缓着乏，视线懒散地跟着小孙女在货架间穿梭。
没多大一会儿，老四头的眼皮就耷了下来，一下下地往下敲打着。
迷迷糊糊中，老四头感觉自己正站在玩具店的门外，面前的玻璃门紧关着。
老四头合计着——自己怎么到外面了？他不是应该在里面吗？
于是他伸手推门，可这门怎么也推不开，推着推着，他便开始敲门。
老四头敲门的方式很奇怪，他不是用拳头或者指节敲门，而是用一根手指尖，在门上“哒哒哒”地敲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老四头敲出来的声音节奏分明，没有停顿，听起来不像是敲门，但老四头毫无察觉，或者，他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敲门了，他就是在做一件十分痛快的事！
他尽情投入到这场敲击中，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老四头觉得自己的手指尖越来越疼，玻璃上也开始出现红色的血点，最后变成血流，但老四头视而不见，他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他敲上瘾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老四头的手指尖渐渐不疼了，他只觉得自己在敲一根木头，而不是自己的手指。
疼痛消失后，这场敲击更加变得热情。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手指头往下砸的动作都会让他感到分外快乐，甚至是解气！
他只想快点敲，多体验这种快乐，但他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应该匀速地敲，一下一下，不能杂乱无章，不然就不像了。
不像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太快乐了！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这种哒哒哒的声音简直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有某些时刻，他神魂出窍，能看见自己脸上那种极致到扭曲的笑意。
不知道时间持续了多久，在老四头正忘我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开了。同时，那首小和尚的儿歌再一次乍响在老四头耳边，这次没有任何预兆，声音巨大，老四头被吓得一激灵，瞬间从混沌中醒来。
睁开眼睛时，老四头又是猛地一哆嗦。
一张胖乎乎的慈祥小和尚脸正戳在他眼前，几乎要贴上他。
他被吓得往后撤了一下，意识有些清醒过来，看清是小孙女儿正拿着个木制的小和尚玩偶给他看。
“爷爷，我要买这个。”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木雕小和尚，穿着青色的和尚服，有些肥胖的小脸儿上带着憨厚的笑，正盘腿儿坐在蒲团上，一手捧着木鱼，一手拿着个小棒槌，手上的动作像是在敲木鱼。
老四头盯着这个小和尚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阵发毛。
他约莫是这个玩具做得太逼真，和那双眼珠子对视的时候，有种真的被看到的感觉。
小和尚身下的蒲团里似乎有个小喇叭，放着那首“小呀嘛小和尚”的音乐。
老四头恍然，原来一进门就听见的儿歌声，是从这个玩具里发出的。现在，小孙女儿把玩具怼到他眼前，声音瞬间就大了不少。
虽然老四头年纪大了，但听觉向来灵敏得异常。这会儿耳朵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他从小孙女儿手中拿过玩具，在蒲团后找到了开关。使劲儿一扳。声音总算是停了。
小孙女儿得到了新玩具，也不想在外面闲逛了，老四头便带着她回了家。
这几天是端午节假期，儿子儿媳有事，小孙女儿就被安排住在老四头家。
这天半夜时，401静悄悄的。老四头自己一个人睡在次卧，老伴儿和小孙女儿睡在主卧。
睡着睡着，老四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睡梦中的表情也越来越不安，下一刻，他猛地睁开眼睛，惊恐的眼神直直盯着天花板，一两秒后，他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往四周扫了扫，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喘着粗气抹了下脑门，抹下一手心的冷汗。
原来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老四头放下了心，下意识回想噩梦内容。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知道是个特别吓人的梦，那种恐惧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还没消失。
老四头没了睡意，打算起床吃点东西。一只脚刚踩上拖鞋，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滋啦滋啦”的声音，有点像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时发出的电流声。
难道是小孙女儿出来看电视了？
老四头赶紧穿上拖鞋，准备去叫小孙女儿回床上睡觉。
可奇怪的是，当老四头来到客厅时，发现电视并没有打开，客厅里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老伴儿和小孙女的房门也安静地关着。
不过声音确实存在，不是电视，而是那个白天给小孙女儿买的玩具——坐在蒲团上敲木鱼的笑脸小和尚。
“滋啦——滋啦——”
小和尚玩具被摆在茶几正中间，许是哪里出了故障，竟然发出这种声音。
老四头怕吵醒小孙女，连忙走过去，打算把电池薅下来。
突然，他猛地一哆嗦，瞪大眼睛站住脚。
刚才……
刚才他好像看到，那个小和尚的眼珠子转了一下！
老四头头皮发麻，被吓得一动不动，紧盯着那双木头眼睛。
看了好一会儿，那双用黑油料点成的眼珠子始终纹丝未动，老四头渐渐松懈下来，长吁一口气，觉得大概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一双木头的眼睛怎么会动呢。
他走过去，弯下腰，准备将小和尚拿起来。
就在他的手刚碰上小和尚身子的一瞬间，这个玩具突然唱起了歌。
寂静的客厅里，这歌声尤其瘆人。
老四头本来就是壮着胆子过来的，这一下又把他吓得够呛，手上一抖，小和尚“咚”一下摔倒在茶几上，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因为腿软站不住，同样“咚”一声摔倒在地上。
“小呀嘛小和尚～头～光～光～”
“袈裟嘛披身上～小木鱼～敲得笃笃响～”
“念经～又呀嘛又烧香～”
“阿弥陀佛坐中央～四大金刚在两旁～”
“菩萨～保佑～”
“保佑我～”
“平安地当和尚～”
“滋啦——滋啦——”
歌词来自佛教儿歌《小和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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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和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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