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我说,“玉答应的意思是,我和苏贵人都是被冷落的妃子,所以才能有空在院子里做这些青团?”

玉答应红了脸,却不失态,“阮贵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读书少,嘴笨说不好。但却明白,男人的喜好如水漂流,霎那间就会改弦更张,这些日子我受宠,是皇上看得新鲜,他日看厌我的舞,那才真叫昨日黄花,只能埋进土里当肥料。所以今日来拜访姐姐们,一来共享好春光,倾述衷肠,二来像图个照应,也求姐姐们的点拨。”

说她不会说话,这一通话却说得事故圆滑,她招呼身后的含烟替她挽起袖子,讨了一盆水洗干净说,“我来帮姐姐和面吧,习舞之人,手上还有点力气。”

苏贵人意外得了位下手,赶紧放轻松。她坐在我身边,故意问玉答应,“太后是怎么把你搜罗进的碧水山庄?”

“不瞒两位贵人姐姐,我祖上也是做官的,十二岁那年,父亲在官场上说错了话,哥哥又深陷贪污的罪名,连累府上被抄家,家中之人,或被砍头,或被流放,而我被卖去舞坊,妹妹去做奴婢,从此各处漂流。我在舞坊天份极佳,被上京的江南盐运大臣看中,带回府中培养。如今刚满十八,就被送给太后,带进宫里来了。”

故事流畅,不像是假话,况且可以让苏家哥哥搜罗京中过往,一验便知。这坎坷的身世,与我阮府的过往有些相似,不免有些怜悯之心,一股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触。我再问,“太后真是好眼光,她可有什么嘱咐你的没有?”

玉答应说,“太后让我好好伺候皇上,争取怀上个龙裔,在宫中才有依靠和福气。”

在康祺的妃嫔中提前划分阵营,难道太后的打算在这里?我猜不到。或者是两手准备,无论如何,权力都应该按照她的安排行走。

苏贵人说,“皇上夜夜临幸你,怀孕不是迟早的事?”

玉答应羞红了脸,擦净了手中的白面。伸手捞起鼠曲草,开始捣起来。至下午,蒸好三屉笼的青团,给皇上、皇后及各宫妃嫔送去,再蒸好的三屉笼,托人送去碧水山庄。

一直忙到夜里,我与苏贵人却一只都没吃到,我调侃道,“辛苦了一日,做了几十只青团,康辰亲王可能只吃到一个,还有可能是不喜欢的口味,值得吗?”

苏贵人笑着说,“不过是我忙碌的快乐,只要想到他能见到这青团,就能开心起来。”

这位痴情的姑娘,进了后宫,还是这副傻样。

石镜二年四月初七。

下午小陆子传来苏家哥哥的信,说是那位康祺的影子,在烟花巷找到了,今晚假扮太监送吃食,来清平馆与我一见。我忐忑地等到亥时,春焰悄悄说,人到了。

齐康像一阵清风走了进来,比几年之前见到,高挑了不少,似乎比康祺还高点,棱角分明,眼睛圆圆的,格外精神,皮肤有些黝黑,一对招风耳。

冷屏搬了个椅子给他,和我对面坐着,合上门,只留春焰在屋内倒水。

我问,“你这两年都去哪里了?”

齐康客气地说,“四处漂泊。”

我问,“可做了什么生计?”

他轻盈地扬起一双眉毛,“诓骗女人,让她们供养我,这算不算生计?”

虽然一身太监服制,却难掩浪漫诗人的气质,“你可成就女人中的一品人才。但就不怕糟蹋了皇上的名声吗?好歹你是他的影子。”

他喝下一口茶,“谁见过皇上?谁又知道我做过他的影子呢。”

我开门见山,“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做另一个影子。”

“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阮贵人从前就聪明,现在肯定更懂得筹谋。找到我这么个一品人才,一定是大事。”

我将太后执着于权力的争夺说与他听,且说,“太后唯一的弱点,就是男人。”

齐康说,“我在京城的烟花巷,也听到了关于皇上和太后不同的故事。说是皇上杀了太后在花明观的亲信,而这亲信正是为国祈福的功臣。近日北国战乱,邻国来犯,都被认为是皇上此举的后患。”

“说的这位白公子,哪里算得上功臣,不过一个江湖骗子,诓骗了太后的银两和心。”

齐康笑着说,“这位白公子,数月之前,在映月楼与他见过一回,虽然外表风流,却是中庸之辈,我还狠狠戏弄他一回。”

不光是我,连春焰也听得耳朵竖起,我问,“这是从何说起?”

齐康说,“那日夜里在映月楼,我本来和瑶姬姑娘在楼下喝酒念诗,他挥金如土,在楼上摆了一座宴席,要所有的姑娘都参加。本来相安无事,可他喝醉了下楼来,用一只红宝石金凤簪奉上,说是宫中的宝贝,只为闻一闻瑶姬姑娘脖子的味道。我当时就猜测这位纨绔子弟,必定攀附了宫里的富贵,根本看不上这副亲狂样子。我一把抢过那只金凤簪,说道,这明明是我夫人的陪嫁之物,怎么跑到你手中去了?”

我说,“那他怎么说?”

“他当然骂我。我说这的确是宫中之物,因为夫人曾侍奉在先菀妃身边,出宫时候当做嫁妆的。而且这上面镶的根本不是红宝石,不过是块成色不好的鸡血石磨出来的,夜里看不出瑕疵,白日里就显而易见了。”

我说,“白公子这位蠢人,被你的巧舌如簧给诓骗了。”

齐康说,“我马上指着他反问起来,你怎么偷得我家的物件?他当下就和我吵起来了,死认这金凤簪是他的。瑶姬姑娘更聪明,替我问白公子,既然是你的物件,那便说说这物件的渊源。”

我这才明白,“他不敢提及与太后的私交,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齐康说,“正是,所以吵得闹闹哄哄,楼上的姑娘们全下来了,他感觉颜面尽失,要跟我打起来,本来手脚就不便利,没几下就被我推到河里去了,成了一只落汤鸡。”

我想到之前康辰亲王将白公子踢进了河里,眼前这位齐康也送他下过水,果真太后是天下最蠢的女人,竟然看上这样无能的男子。

我再次打量齐康整齐的模样,若是不开口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有这样的才华,开口问他,“你有信心赢得太后的信任吗?”

齐康自信地说,“本来心里没谱,有些忐忑,可是她既然能对白公子死心塌地,那我就更没问题。给我一个月时间,只怕宫中要听到一位齐公子的风流事迹。”

我问,“虽然和你并不熟悉,但有一种天然的放心。”

“我是康祺的影子,过去是,未来也是。太后既然要抢夺皇上的权力,那我这个影子,就要成为太后的黑暗,无论是白天,还是在梦中。”

我说,“那我将你做假太监,先将你送去碧水山庄,你见机行事,看如何接近太后。”

齐康说,“其实假太监也好,假道士也好,都是一个虚头,哪怕是个修缮宫墙的瓦工,也有机会靠近太后。”

我敲打他,“我要你取得太后长久的信任,才好伺机而动。这不是烟花巷的露水情缘,不是要你去骗她的身子,况且她那身子已经被白公子骗到了,这会儿正养胎呢。总之,让你做假太监去伺候她,最合适。”

齐康说,“那如果我是位游历四方的和尚呢?”

看他这样放浪形骸的顽皮样子,和康祺竟然是两幅面孔,可见常年在江湖漂泊之人,和困在宫中的规矩之人,浑然天成的两种个性。我摇摇手,“随便你吧。只要你办成事即可。”

这会儿传来叩门声,传来菡萏的声音,“阮贵人在吗?”

苏贵人果然要来看俊俏的美男子,我伸手让春焰开门,一推开门,果然是苏贵人带着菡萏,拎着三层红木食盒,款款走进来,那神情举止,应该比映月楼的姑娘更多情。

苏贵人说,“夜已深了,担心姐姐饿肚子,所以送了些夜宵过来。”

看男人就看男人,非要惺惺作态,齐康是苏家哥哥送进宫的,她自然收到口信。晚来半个时辰,原来在屋内置换各种衣裳,吃了之前在碧水山庄的亏,看她今日装扮,一身乌青,在夜里黑得像炭,千挑万选竟这样死气沉沉,如同空守家宅数十年的寡妇。

我说,“你这尊假菩萨,往日里不惦记我这厢,怎么今天发神经过来了。”

苏贵人贴着我坐,盯着齐康,口水差点流出来,只管自己说话,“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怎么今日漏夜前来?”

她这哪里像宫里的贵人,根本就是京城大街上的多钱小姐。康旦和康辰那一对傻兄弟,估计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说,“齐公子是我宫中的少爷,要么你给我两百两,我送去你宫中?”

齐康笑着说,“我真可怜,映月楼的姑娘也不像这样买来买去的呀。”

苏贵人说,“我可买不起,即使买得起,放在宫中也不愿当奴才使唤,他到要成翠箔轩的主子,我听从他的吩咐了。”

一席话说得贱兮兮的,菡萏将食盒中的汤圆、馄饨、清粥等等,圆桌上摆的满满当当,招呼我们去吃,我见着调侃,“怎么不见你的拿手好菜?”

苏贵人一脸矜持,掐着我的胳膊让我闭嘴,齐康倒是感兴趣,“什么拿手好菜呀?”

我说,“苏家在京城有好几座酒楼,你知道吧?”

齐康点头说,“知道。”

我卖着关子,“你不知道的是,苏家兄妹最擅长的就是洗猪大肠,慢条斯理地将其洗得软糯合宜,阳光透着看,竟像一块长条的羊脂白玉。”

这话说得苏贵人脸色像衣服一样黑。齐康说,“猪大肠确实难做。”

“而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鸭血卤猪肠。这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美味。”

苏贵人闷头喝粥,根本不听我的话。齐康说话讨人喜欢,“无论是洗猪肠或是烹饪猪肠,不过一项手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如果沾染猪肠之人不体面,那吃猪肠的人岂不是要下地狱才好。况且自古污垢之中才出美人,或是家境贫寒,或是出身红尘,或者命途多舛,或者流于乱世,以前在京城,就听说过苏家有女、倾城万里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贵人听得这话眉飞色舞,说,“明日我就一早就给你们送来鸭血卤猪肠!”

我说,“谁要一大清早就吃那玩意。”

苏贵人不愿理我,“你不吃就算了,本来也就是借花献佛。这位公子能品尝就好。”

齐康说,“可我今晚就出宫去了,等下次进宫再尝吧。要先完成阮贵人交代的差事,才敢进宫领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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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中的头号卤猪肠店
连载中宋樊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