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陈医生的那通电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慕萧辰那边激起了一圈短暂的、剧烈的涟漪,随即又被更广阔水域的暗流所吞没。

陈医生挂断电话后,慕萧辰站在异国酒店套房的落地窗前,窗外是陌生的、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与电话里描述的、那个蜷缩在寒冷宿舍里、濒临崩溃的Omega,形成了尖锐到残酷的对比。他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下颔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苏祁念……

状况不好。

焦虑,躯体化症状,情绪耗竭。

每一个词都像带着倒钩的箭,扎进他意识深处。他几乎能想象出苏祁念此刻的样子——苍白的,脆弱的,用那点可笑的倔强强撑着,却连走去诊所都几乎晕倒。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焦躁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钝痛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他想立刻订最近的航班回去,想出现在那个家伙面前,想用最直接的方式确认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甚至已经下意识地点开了手机上的航班查询软件。

然而,屏幕上弹出的、需要处理的家族邮件提醒,以及日程表上标红的、明天一早与某位重要投资人及其千金的会面晚餐,像两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不能回去。

至少,现在不能。

他刚刚踏入这个精心铺设的轨道,每一个步骤都被严密规划和期待。擅自离开,意味着打乱所有的安排,意味着质疑家族的决策,意味着……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承担后果。

那个在电话里带着哭腔控诉“都是因为你”的声音,和眼前这冰冷而既定的现实,像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汹涌的波澜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晦暗。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和平静,听不出一丝刚刚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痕迹。

他需要安排人,确保苏祁念能拿到药,确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这是他目前,在遥远距离之外,唯一能做的、苍白无力的弥补。

而这一切,独自躺在宿舍冰冷床铺上的苏祁念,无从知晓。

他吃了陈医生开的药,药物带来了一些昏沉的作用,让他勉强睡了过去,但睡眠质量极差,多梦,易醒。醒来时,那种沉重的疲惫感和心口的窒闷感并没有减轻多少。

他开始按时服药,像完成一项任务。药物的确让那些尖锐的恐慌发作频率降低了一些,心悸和眩晕感也有所缓解,但它们更像是一层薄纱,暂时掩盖了底下汹涌的暗流,却无法真正驱散那无孔不入的灰暗和绝望。

他依旧强迫自己去图书馆,但效率低下。常常是对着书本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却发现自己一页都没有翻动。脑子里时而一片空白,时而又被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和负面情绪塞满。

他开始更加回避人群。食堂里稍微人多一点,他就会感到呼吸困难,宁愿错开高峰,或者干脆买个面包带回宿舍啃。以前还能偶尔说上两句话的留校同学,他现在也彻底不再接触,总是低着头匆匆走过,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他感觉自己像一座正在缓慢沉降的孤岛。四周是冰冷的海水,一点点吞噬着边缘的土地。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沉,却无力阻止。

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抚摸后颈那个已经不再明显、却深刻存在的标记。那里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另一份信息素的抚慰了,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虚。这空虚感与内心的空洞相互呼应,不断提醒着他被遗弃的事实。

慕萧辰没有回来。

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那通打给陈医生的电话,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没有在那个Alpha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块压垮骆驼的稻草。

苏祁念不再期待了。

或者说,他不敢再期待了。

他把自己更深地封闭起来,用麻木和顺从,来应对那日益沉重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孤独。他按时吃药,按时去图书馆,按时吃饭睡觉,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执行着固定程序的躯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药效过去之后,他会蜷缩起来,将脸埋在冰冷的枕头里,无声地流泪。眼泪是滚烫的,却暖不了那颗已经逐渐冰封的心。

他知道,慕萧辰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而他,只能独自一人,在这片名为“寒假”的、望不到尽头的冰冷海域里,继续下沉,直到彻底被黑暗吞没。

---

开学三周,春寒料峭,校园里的树木挣扎着吐出些许嫩芽,却驱不散弥漫在苏祁念周身的、凝固般的寒意。

他像一道格格不入的灰色剪影,嵌在重新变得喧闹的校园里。按时上课,按时下课,背着那个看起来和他一样沉甸甸的书包,穿梭在教室、图书馆和宿舍之间。

但几乎所有任课老师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

那个曾经在课堂上眼神锐利、反应迅捷,甚至偶尔会带着点不服输的劲儿与老师辩论的苏祁念,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总是坐在靠窗或角落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长久地低头盯着桌面,仿佛灵魂出窍的少年。

“苏祁念同学,”经济学原理的老师忍不住点了他的名字,提问了一个并不算难的概念,“请你简述一下机会成本的定义。”

苏祁念像是被从深水里猛地拽出来,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迟缓地抬起头。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在老师和黑板之间游移了片刻,才张了张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放弃的……最高价值……”

语句破碎,带着不确定的停顿。这完全不是他应有的水平。老师皱了皱眉,示意他坐下,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不止这一科。数学课上,他对着黑板上清晰的解题步骤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杂乱的线条。英语课上被叫起来朗读课文,他的声音平板无力,断句混乱,仿佛那些字母只是毫无意义的符号。

他甚至开始偶尔迟到。不是故意的,只是有时候坐在宿舍里,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身体却像被灌了铅,动弹不得,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向教室。

“苏祁念,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下课后,班主任终于忍不住,在走廊上拦住了他,语气温和却难掩关切,“脸色一直很差,上课也总是走神。如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老师说,或者去看看医生。”

苏祁念垂着眼睫,盯着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球鞋鞋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没有。谢谢老师。”

他的拒绝沟通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所有的关心都隔绝在外。

不仅仅是老师,连同学们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他变得异常沉默,几乎不参与任何课间讨论或集体活动。有人试着跟他搭话,他也只是简短地回应一两个字,然后便找借口离开,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他像一座孤岛,在人群的海洋里,固执地沉向自己的深渊。

只有极少数细心的人才能发现,他放在桌洞里的手,有时会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偶尔会突然深吸一口气,像是缺氧的人努力攫取空气;他眼底那浓重的、连春日阳光都无法驱散的乌青,昭示着他持续不佳的睡眠。

他的身体在这里,遵循着学生的日常轨迹。但他的精神,仿佛游离在很远的地方,被一层厚重的、名为“压力”和“抑郁”的浓雾紧紧包裹着,挣扎着,却找不到出口。

老师们在办公室私下讨论,言语间充满了无奈和忧虑。

“苏祁念这孩子,上学期期末成绩就一落千丈,这开学都三周了,状态一点没好转。”

“问他什么也不说,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看着都让人心疼。”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还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得再找他谈谈,这样下去不行……”

这些担忧,隔着办公室的门,传不到苏祁念的耳朵里。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机械地重复着“活着”这个动作。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疲惫,也感觉不到……希望。

世界在他眼中,仿佛褪成了单调的灰白。课堂上的知识进不到脑子里,食物的味道尝不出差别,连窗外那挣扎着绽放的早春花朵,在他眼里也失去了颜色。

他像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玩偶,凭借着最后一点残存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惯性,麻木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状态不对,所有人都很担心。

可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才能触碰到那个被他自己紧紧封闭起来的、正在缓慢崩塌的内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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