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个兵荒马乱、充斥着电磁感应、立体向量和化学平衡的学期,终于在苏祁念近乎麻木的挣扎中画上了句号。成绩单上的数字依旧刺眼,排名停留在中游,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提醒着他曾经的坠落。但奇异的是,当真正踏入高三的门槛时,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反而取代了之前那种尖锐的痛苦和恐慌。
逃避和沉沦似乎都走到了尽头。高考,像一座无法绕行的大山,横亘在每个人面前,也横亘在苏祁念残破不堪的世界里。他意识到,无论内心如何崩塌,外部的时钟仍在冷酷地滴答作响。他不能,也似乎没有权利,就这样彻底烂掉。
一种近乎自虐的、机械的求生本能,开始主导他的行动。
开学前夕,他再次走进了清墨中学隔壁的那家诊所。陈医生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镜片后的目光更加深沉了些。
“医生,”苏祁念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病情,“我需要……能让我专心学习的东西。普通的药,效果不够了。”
陈医生沉默地注视了他几秒,这个少年比寒假时更加消瘦,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墨迹,但那双曾经充满崩溃和绝望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冰冷的决心。
详细询问和检查后,陈医生的眉头锁得更紧。苏祁念的焦虑和抑郁状态并未好转,甚至因为长期的精神内耗和压力,躯体化症状更加明显,只是被他用一种极强的意志力强行压抑着。
“苏同学,我必须提醒你,”陈医生的语气异常严肃,“你要求的这类药物,通常含有刺激中枢神经的成分,确实能在短期内提升注意力和精力,但副作用很大,会产生依赖,并且可能加重焦虑和情绪波动。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我知道。”苏祁念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给我开吧,医生。我需要……撑过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是一丝恳求。陈医生看着他,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在处方笺上写下了另一种更强效的抗焦虑药物,以及一种需要严格控制的、用于改善注意力的中枢兴奋剂类药物,并再三强调了用法用量和潜在风险。
“每周过来复查一次,”陈医生不容置疑地规定,“我需要监测你的身体状况。另外,如果感到任何严重不适,心悸、胸痛、情绪失控,必须立刻停药并联系我。”
苏祁念点了点头,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处方。
从那天起,苏祁念的生活进入了一种极其规律、却也极其非人的模式。他的课桌抽屉里,常备着两种药瓶。一种是白色的小药片,每天早晚各一次,用于稳定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的焦虑和恐慌。另一种是浅蓝色的胶囊,他只在上下午最重要的主课和晚自习最关键的前两个小时服用,用来强行驱散脑海中的迷雾,短暂地“点亮”他那台似乎已经短路的大脑。
药物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服用那颗浅蓝色胶囊后约半小时,一种冰冷的清醒感会逐渐弥漫开来。周围世界的噪音仿佛被调低了音量,那些纷乱杂沓的念头被强行压制下去,眼前课本上的字迹变得异常清晰,逻辑链条也似乎重新连接起来。他能够连续两三个小时高度专注于复杂的物理题或数学推导,笔尖在纸面上划过的速度甚至超过了高二巅峰时期的自己。
但代价是巨大的。
药效过去之后,是更深重的疲惫和一种掏空般的虚脱感。有时会伴随剧烈的心悸,让他不得不停下笔,捂住胸口,等待那阵令人恐慌的跳动平复。夜晚,即使服用了助眠的药物,睡眠也极浅,多梦,容易惊醒,醒来时常常一身冷汗,感觉比睡之前还要累。
他的胃口变得更差。食堂的饭菜在他嘴里如同嚼蜡,他强迫自己进食,仅仅是为了给这具需要超负荷运转的身体提供最基本的燃料。体重持续下降,校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但这还不够。
高三复习的强度是空前的。一轮复习如同一次地毯式的轰炸,要求将所有高中知识点无死角地过一遍。语文的64篇必背古诗文需要反复默写,一字不差;英语的3500个考纲词汇和上百个语法点需要牢牢刻进脑子里;数学的函数、导数、数列、立体几何、概率统计……每一个模块都有做不完的专题训练和历年高考真题。
理综更是重灾区。物理的力学综合题常常结合能量、动量、圆周运动,电磁学的带电粒子在复合场中的运动需要极强的空间想象和数□□算能力;化学的实验大题和工艺流程题信息量大,对知识的综合运用和细节把握要求极高;生物的遗传推断题和生态系统能量流动计算则需要严密的逻辑和细心。
仅仅依靠药物带来的短暂清醒,不足以覆盖所有需要高强度脑力劳动的时间。尤其在晚自习的后半段,当药效逐渐消退,疲惫和涣散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时,苏祁念开始寻求更极端的刺激。
他开始大量饮用浓咖啡,几乎是当水喝。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提神效果。他在笔袋里常备着风油精和薄荷鼻吸,感到困倦时就用力涂抹在太阳穴,或者狠狠吸上几口,那辛辣冰凉的气味直冲大脑,能换来几分钟的强制清醒。
他甚至开始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对抗身体的预警。当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学习,颈椎和腰椎发出尖锐抗议时,他会用力捶打酸痛僵硬的肌肉;当眼睛干涩发痛,视线模糊时,他会滴上超量的眼药水,然后继续埋头;当感觉注意力即将溃散时,他会用圆规的尖端,悄悄在手臂内侧不显眼的地方扎一下,短暂的刺痛感能让他瞬间回神,继续投入到无穷尽的题海中。
他的笔记本和草稿纸上,除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演算,偶尔会出现一些无意识的、凌乱重复的划线,或者被笔尖用力戳破的小洞,泄露着主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周围的同学都沉浸在各自的奋战中,偶尔有人注意到苏祁念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投来担忧的一瞥,但最终都会被更紧迫的复习任务拉回自己的世界。老师们也察觉到他状态不对,但看到他成绩在一种不正常的、近乎透支的方式下勉强维持在中上游,并且他似乎拒绝所有的沟通和帮助,也只能暂时保持观察,最多在分发模拟卷时,低声叮嘱一句“注意身体”。
苏祁念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内部正在被药物、咖啡因和意志力强行维持运转,外部却布满裂痕、随时可能崩塌的孤岛。他隔绝了所有的情感波动,不再去想慕萧辰,不再去感受孤独和悲伤,甚至不再去品味失败和挫折。他将自己所有的感知都封闭起来,只剩下一个核心指令:学习,做题,得分。
他书桌的右上角,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用最工整的字体写下的几个数字——去年几所顶尖高校理科录取线的平均分。那是他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需要拼尽一切、甚至赌上健康去重新触碰的目标。
灯光下,他埋首书海,侧脸轮廓锋利而脆弱。吞咽药片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因心悸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构成了他高三生活中最常态的交响。
他知道自己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但他别无选择。
高考的倒计时牌悬挂在教室最前方,数字一天天变小,像催命的符咒,也像解脱的曙光。
他只需要,再撑一会儿。
撑到那一天。
只要哪一天过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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